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驼峰英雄 消失的历史

http://jczs.sina.com.cn 2006年02月24日 18:02 南方人物周刊
驼峰英雄消失的历史

中国航空公司机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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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驼峰英雄 消失的历史

  特约记者 刘小童 发自成都

  不止一次地问每个采访到的老人,“两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遭难的?

  有的老人说是在“文革”,也有老人说是在“反右”。

  潘国定等人

  之前提到的飞行英雄潘国定,世界华人飞行圈子里的一号人物,美国人对他赞赏有加,认为他是飞行天才。“文革”前几年就停飞了,突然通知他的。回到家里,平时的笑模样没了,只能看着曾在“驼峰”上空吹过的萨克斯管发呆。那年潘国定40岁出头,正是飞行的“黄金季节”。

  1967年的一天,上边突然又通知他,让他和陈答礼等人执行专机任务。听到又让他飞,高兴劲儿就别提了,拎着飞行箱早早坐到飞机上等,结果冲过来一些人,说他们是准备“驾机叛国”,一阵拳打脚踢,都给捆走了。

  “人家是做好‘扣’的。”接受我采访的老人说。“这一没就是几年,谁都不知道他被弄到哪儿,死了吧。到了1972年,才知道给弄到江西奉新,肋骨给打断三根……后来放出来了,回到北京,也总是往机场跑,坐在地上,就那么痴迷地看飞机起降,一坐就是半天……”

  文革结束后的1979年,老人在美国的侄女回中国看他,他不让侄女住星级饭店,就在狭小的家中打地铺。侄女要走了,在去机场路上,他下车,到商场买了一顶当时几乎全体中国男人都戴的黄军帽,郑重其事给侄女戴上:“记住,无论今后走到哪里,你,都是一个中国人!”

  和潘国定一起被扣上“驾机叛国”帽子的陈达礼被吊起来打。这个当年在“驼峰”鬼门关上转来转去都挺过来的壮年汉子,此时受到的酷刑是,像自杀那样被一根绳子吊起来,使劲打,眼看没气了,再放下,缓过来,再吊……反反复复。

  被吊起来打的不止陈达礼一个,只是“吊”的方法要“温柔”一些。驾驶C—46,飞越“驼峰”的飞行员吴自更被贬到宁夏干校,白天劳动,晚上吊起来打,当年只有30多岁的他实在熬不住,就偷偷在裤腿里面绑上一块棉垫。

  吴自更曾悄悄对在一起飞过“驼峰”的飞行员邓汤美说,太疼了,放个垫,能吸收一点冲力……

  两次路过“驼峰”的中美混合团P-40战斗机飞行员阎汝聪,后来被分配到长春市一所中学教英语。笔者问老人哪次空战最难忘?老人却说,“文革”,三年级的孩子拿着钢丝条往脸上抽最难忘。

  我问老人,为什么?

  老人回答,实在是疼……

  我说,那您怎么不躲啊?

  老人苦笑,一副迷离的眼神,认真地说:“躲?哪敢啊!那不打得更厉害吗?只能挺着让那些孩子抽……等他们抽够了,就好了,就好了……”

  何凤元等人

  除了飞行人员遭受灭顶之灾,地面业务人员也受到迫害,其中最严重的,当属何凤元。

  何凤元早年曾是著名的“12·9”运动学生领袖,1934年毕业于

清华大学外语系,进入中国航空公司后,迅速成为公认的业务主管精英。中航飞越“驼峰”期间,先后任中航驻加尔各答、叙府(今宜宾)办事处行政主管,为把数万吨的货物运回中国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1944年底,何凤元考取公派赴美

留学,学习民航业务,整个交通部门一共有69人考取,进出美国,都由何凤元任领队。麻烦,就出在这归途上。

  1946年4月,学员学成归国。归途中,想到朝夕相处一年多的朋友回国后就要分别,有人提议,为今后能更好地联系,组结成社。结社就要取名,有人提议叫“流久社”,何凤元自然成了社长。

  据何凤元夫人张莹华老人说,“流久社”,是取69人的谐音,也有“流芳长久”之意。但“文革”中,这成了何凤元的主要罪状之一。

  没完没了地批斗,不问青红皂白地羞辱,劈头盖脸地殴打。唯一的罪名:“流久社”是特务组织,何凤元是特务组织头目!

  当年在加尔各答,何凤元敢把给行政院长孔祥熙托运的水果和海鲜倒掉,此时,他却只能任由人拳打脚踢。

  “文革”中,由于出生在香港,中航加尔各答机械师梁鹤英、黄元亮是“英国特务”,潘国定是“美国特务”加“叛国投敌”,陈文惠是“香港特务”,“驼峰”飞行员吴子丹和杨宏量是“国民党特务”,人人落网。唯独从小就喜爱飞机,根本不是“两航”员工却又随“两航”从香港“起义”回来的现已是中国航空史专家的陈应明一开始成了“漏网之鱼”。

  采访中,笔者问老人是不是所有的“中航”员工在“文革”中都挂过牌子,有老人说,中航驻加尔各答地面通讯组长刘祖汉就没挂过牌子。但马上就有老人反驳,批斗刘祖汉的时候是没挂牌子,那是因为他戴的“帽子”太多,光是美国、英国、国民党特务就三个,再加上汉奸、阶级敌人、反动分子、走狗……造反派在牌子上写不下,索性就不挂了,批斗时,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还有和笔者有过一年通讯,在“驼峰”上遇到过无数劫难都侥幸逃生的、现住在美国儿子家中的邓重煌。

  手头恰好有一份“两航”起义人员编印的《联谊通讯》,有友人回忆邓重煌的章节,摘录如下:

  ……1968年6月,正在航行科上班的邓重煌,忽然被公安部门的人带走,一直没有回家。老婆、孩子莫名其妙,不知道出了什么原因。询问局里(笔者:应为西南民航局),也说不知原因,连人在何处,也不知道。不久,说是因“组织叛逃罪”逮捕囚禁。真是青天霹雳,有口难辩。接着停发工资,每月只给15元安家费,当时他的夫人邓惠茹没有工作,也没积蓄,就靠这15元钱,安排她和三个子女的生活……时间一天天过去……是死是活,关在哪里,也不知道。七八年时间,孩子全部下放农村。家里全靠15元钱作生活费,有时在市场上买几根葱,就打发一天……

  1973年10月,邓重煌居然释放回家,二千多个日日夜夜,已满头白发。夫妻相会,不知是喜是愁,是醒是梦……

  但直到今天,也没有人在公共场合或书面文件中对他的事做过平反或说明。他(编者注:邓重煌)现在来信中说,算了,这个事情已经既没意义,也不重要了。

  后来曾获得美国人补发飞行十字勋章的彭嘉衡,笔者第一次见到老人时曾发问:“文革”期间,您怎么样啊?老人伸出4个指头,孩子,我自杀4次都没死成!“美蒋特务”、“旧军官”、“海外关系”、“驾机外逃”,打得实在受不了……

  漏网之鱼陈应明等

  比较有意思的是陈应明。

  在中国民用航空这个圈子里,陈应明绝对算得上是个“另类人物”,一个航空史专家、航空绘画家、航模制作者,80多岁的老人迄今还在画世界各国的飞机。

  在未跟随“两航”起义回国前,陈应明并未在这两家航空公司上过一天班,但他对中国航空史的精通、对航空模型的迷恋却如痴如醉,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一个超级航空发烧友。

  1949年末“两航”起义,熟悉陈应明的人对他说,跟我们回去吧,回到大陆,你就可以进航空公司,天天可以看飞机、画飞机。

  于是陈应明就加入了起义队伍,回到大陆。他是在“两航”起义人员中,唯一不是航空公司“员工”的人。

  回来后,起义表彰肯定没有他的份,那也没什么,干社会主义嘛,还在乎这些!“文革”开始后,看着身边“两航”起义员工一个个被批斗、游街、屈打成招、含恨自杀,陈应明暗自庆幸:假设自己拿到那个“起义”证书,现在不也是挂牌游街吗!

  1968年10月24日,陈应明所在的成都航空仪表公司造反派成立“革委会”,通知陈应明到场,为他们演奏《东方红》——陈应明小提琴拉得好。

  街头,“地、富、反、坏、右”被革命群众打得皮开肉绽的场面让他心惊肉跳,“革委会”成立大会上,陈应明使出浑身解数演奏《东方红》。从“造反派”的眼光中看,他们还算满意,陈应明长叹一口气——总算是逃过一劫!

  陈应明:我上午还给他们拉小提琴呢,晚上就被抓起来。把我关进牛棚里时,里面已有一些人,都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那一夜我没睡,坐在地下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上午还给他们拉《东方红》,晚上就把我给抓起来,妈了×的,这也太荒唐了!越想越有意思,不由自主,我“咯咯”笑出声,一个“棚”里的人还以为我被逼出精神病了呢。我才不会疯,还要好好活呐,看谁能活过谁!这一夜睡,我都在想,和“两航”和起义都挂不上边,把我给弄进来,地、富、反、坏、特,我一样不占,我算什么,这没法定罪呀。第二天把我拉了出去,一个大白牌子往脖子上一套——资产阶级残渣余孽!嘿,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出来的!

  与此相比,“驼峰”飞行员周柄被流放到宁夏、李宏揆在批判会上“交代”问题,只是挨了拳脚和耳光,简直就是福星高照。

  被销毁的历史

  笔者采访“驼峰航线”,从来没用过采访本和录音机,除了必要的电话要记下来外,几乎连笔都不曾拿出。道理很简单,有几次一看到笔者拿出录音机和采访本,老人们马上会顾左右而言他。

  一些老人后来说,自从他们回来后,就没再讲过抗战、飞越“驼峰”之类的事,连他们的子女都不知道!

  不仅不能讲,还要尽快遗忘。不讲、不想还不够,还要毁灭“罪证”。那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做同一件事:烧!焚烧所有跟那个时代有关联的物件——从文字到图片。

  北京有人烧,成都也有人烧。

  国民党兵败大陆,妻子不想去台湾,在“驼峰”上飞过几次的中美混合团一大队B-25轰炸机驾驶员张义声悄然脱队,带着妻子从杭州笕桥航校回到老家成都。成都解放,张义声坦然面对——我只参加过抗日,没打过内战,应该不会有事。

  一开始没事,但后来就不行了。

  别人烧文字和图片,张义声“狠”,文字只是“小件”,他还有“大家伙”——飞行衣裤。

  “飞行衣裤不好烧啊,得烧几天……”多少次软磨硬缠后,老人才说了这么一句。

  1999年,当我在成都大学路敲响他的家门时,一个面容枯槁、行将就木的老人出现在我面前。

  坐在老人家中还是1945年新婚之际买的椅子上,笔者把采访意图讲给他听,还没听完,张义声用了一个他这个年龄段的老人根本就不能完成的敏捷动作,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连连摆手:“使不得啊、使不得啊!该(阶)级斗争太残酷、该(阶)级斗争太残酷……”

  这,是当年那位驾着B-25轰炸机敢在50英尺高度向小鬼子投弹的飞行英雄吗?

  有同样经历的,远不止张义声一人。

  李启驰,一位很特殊的人物。华侨,从美国归国作战,既在中美混合团参加过空战,也在中航飞过“驼峰”。在混合团期间,就因作战勇敢广受战友爱戴。1944年,李启驰单机在郑州黄河上空与敌遭遇,一番空战后,李启驰的飞机被击中,李跳伞落地后,附近日本兵把他团团包围。面对重兵,李启驰倒地佯死,待敌围上后,他一跃而起,掏出手枪打死正面小鬼子,瞬间跑入茫茫高粱地,最后安然脱身。1945年初,李启驰又加入中航,参加“驼峰”空运。

  1975年,北京,初夏的一个傍晚,同样参加过“驼峰”空运、“两航”起义的北飞副驾驶员、正被监督改造的周纪祥家门前,犹犹豫豫地晃动着一个孤独的身影。周纪祥出门,看到“文革”中被暴打,之后就失踪多年,一直未见的同事李启驰站在门前,忙让李启驰进门,当年的空战英雄蠕动着嘴唇:“我不敢……我是有罪在身之人,怕……牵连你。我只求你帮我找一个地方……找一个地方,住、住一夜,我保证明天、明天一早就、就回内蒙……一定不耽误、不耽误……”

  据周纪祥后来回忆,当他把李启驰让进小屋中,给李启驰倒完洗脸水回来,看见李启驰就老老实实地蜷缩着蹲在墙角下……

  停飞的停飞、调离的调离、抓进去的抓进去。

  等到他们获得“平反”时,那些归来时还英姿勃勃的热血青年已是两鬓斑白,到了1980年左右,又基本处于退休年龄了。

  还是怕。

  赖冠生,1942年驻加尔各答办事处报务员,1943年参加飞越“驼峰”,前后穿越400多次,经历大小险情难以数清,在“两航”起义中,担任北飞报务员。1978年,赖冠生从重庆到北京民航总局,解决落实“个人问题”。也是傍晚来到周纪祥家,请周纪祥借他一个小板凳。

  周纪祥不解,借小板凳做什么?

  赖冠生:“我去北京站排队买回重庆的车票,估计要排一夜,有个小凳子,累了,可以坐坐……”

  周纪祥:“你是起义北飞报务之一,按总局刚刚落实的政策规定,可以要求免票坐飞机回去,你到总局去说明一下……”

  赖冠生“我……我不敢、不敢去,算了,你还是借我一个小凳子吧,我去火车站排队……”

  驾机在空中和小日本厮杀、九死一生穿越“驼峰”,当年的勇气,已不复存在。

  还有前面提到的在“驼峰”上飞过200多次的原“中航”副驾驶任锡纯,起义回来后,刚参加完解放军进藏空投,就被强令退出民航,去了北京铁路局。30多岁,正是飞行员的“黄金时期”,但他就这样告别了蓝天。

  采访中,笔者问老人,离开民航后,再坐过飞机吗?

  老人无语,只是默默摇摇头,那一刻,他眼中闪烁着点点的亮光……

  老人算是非常幸运了,“文革中”,只挨了几次数得过来的揍。

  也有人非常“幸运”地逃脱“文革”。不过,在笔者采访的中航公司起义回大陆的员工中,只碰上过一个——现居新加坡的方守义先生。

  方守义先生曾是飞行员,1949年跟随“两航”回到大陆。1950年代末北京首都机场改扩建时,有一手优秀飞行技术的方被派去用独轮车推土石方,也有老人说方是拿本子记录推土石方的次数。不管回忆有多少误差,有一点可以肯定,方守义肯定是在首都机场工地上。而在这个工地上,干着这一生中都几乎不可能再从事的这项工作的飞行员,不仅仅是方守义一个。

  适时,身为南洋侨领的方父思子心切,从国外来看儿子,受到了时任国家总理周恩来的接见。总理问方父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方父说,没有困难,只有要求,儿子身体不好,想把他带出去检查。

  总理同意。

  至此,方守义被父亲带出国“治病”,他也是笔者已知的两航起义回到大陆的员工中唯一一个“来去自由”并逃脱“文革”的。

  方守义现在是新加坡一家专营进出口航空配件公司的大老板,在筹建昆明“驼峰飞行纪念碑”和南京“航空烈士纪念碑”中,曾给予大力支持。

  一则细节

  有一则耐人寻味的细节。

  2002年8月,北京,首都机场一幢残破楼房中,笔者见到了彭家衡老人。彭家衡原是印尼归国华侨,得知祖国正遭受凌辱后,回国参战。不久即被征召到空军并派赴美受训,一年后毕业回国。两次进出,都是经由“驼峰航线”。

  学成回国后,彭家衡被分派到中美混合团五大队,成为一名P—40战斗机飞行员。五大队驻湖南芷江,距离小鬼子机场最近,飞机两三分钟就可以抵达对方机场,所以任务多而激烈。按规定,出25次任务即可获得荣誉飞行十字军勋章,同队的美国人执行任务超过50次就可回国。

  在他破旧而昏暗的房间内,笔者意外地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两枚刻着英文的勋章。虽然笔者不懂英文,但从图案上判断,该和飞行作战有关。

  彭家衡:从回国一直到小鬼子投降,我一共参战64次,后来由于忙,勋章一直没有发放。2002年,我儿子在美国留学期间,在一家餐馆里打工。一天,两个美国参议员到他打工那家餐馆吃饭,两个参议员边吃边谈起年轻时参加中美混合团的事情,我儿子在旁边插了一嘴,说我父亲就是中美混合团的。那两个参议员一听,说,把你父亲的名字写出来,我们回去查看。我儿子写出我的名字,他们抄下来就走了,不到一周,又过来。对我儿子说,看到档案了,你父亲了不起,参战64次,是英雄,奖章我们马上就补发。后来他们在那边还搞了一个小型活动,让我去,我哪有那笔钱啊,也没参加,他们发给我儿子,再给我带回来的。

  “瞧,就是它。”老人指着墙上挂着的勋章对笔者说:“和老布什得的一模一样的,上边都有编号的。”

  这些历史连中国人自己都忘却了,还记得的,却是那些美国人。

  (本专题图片均由作者拍摄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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