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国际观察——9·11反思·欧美贸易争端(播出时间：2002年9月8日)

　　记者：午夜国际观察，透视变化中的世界。大家好，这个星期我们继续请北京大学的朱锋教授，来和我们一起探讨一下国际热点话题。朱教授，很多媒体这两天都在对9.11事件进行一个回顾，大家不约而同都把这个回顾点集中到一个问题上。美国《时代周刊》封面文章就非常具有代表性，它的题目就是《“9.11”一年以后，究竟什么发生了改变？》，所以 我们的问题也是“9.11”之后的美国，是不是已经是另外一个美国了？

　　朱峰：应该说9.11事件是美国当代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划时代的事件，这个事件不但是使得美国资本主义两个标志性的大楼发生了坍塌，最重要是美国的许多方面，比如美国应该如何来理解今天的世界，美国人的心态，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等等都在发生诸多的变化。

　　记者：改变最大的是不是美国对于安全的认识？

　　朱峰：对，我相信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层面。因为美国原来一直有两洋屏障，也就是大西洋和太平洋。地理的纵深使它很难遭受一般国家的直接军事打击。另外一点就是，美国始终认为，它的安全是建立在它的全球性的安全基础上，美国大规模的海外驻军，它和60多个国家建立了军事的同盟和网络体系，使得美国军事的前沿推向了世界任何角落，而它自己内在的边境安全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9.11事件却使得最强大的美国，这个具有全球最广泛的军事同盟体系和最广泛的海外军事驻军的美国暴露了安全的脆弱性。所以一个重要的在安全方面的转变就是国土安全的概念开始上升了。而且至少在9.11后这一年中，成为了主导美国安全努力和安全观念最重要的内容。

　　记者：就美国人的社会生活来讲，您觉得有哪些改变，比如说美国的经济，包括美国人现在的心态？

　　朱峰：应该说心态的改变是比较明显的。一种变化就是，有的美国人可能会更多地去重返传统价值，因为觉得生命无常，恐怖袭击事件可能随时爆发，所以他们认为更应该珍惜家庭，珍惜一份宁静的生活。

　　记者：最近有一个调查也说，很多美国妇女原来不打算要孩子的，9.11事件之后也都在考虑下一代的问题。

　　朱峰：就是这样一种观点的产物。另外一种心态的变化，因为可能现实生活中间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或者在你生活的周边会发生什么，所以有的人就会比较容易陷入纵欲，陷入提前的费，或者陷入一种比较颓废的生活方式。

　　记者：另外在9.11之后，有关于人身自由问题方面可能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美国人觉得自己好像是安全了，但是不自由。

　　朱峰：对，我们知道美国传统社会是一个建立在个人权利基础上的社会，所以个人隐私，个体权利不受侵犯，表现得非常普遍和广泛。但是9.11事件以后，说联邦调查局扩大了它调查的行动能力，要对嫌疑犯在违反原来法律程序的情况下，就可以直接搜查、逮捕、跟踪，包括采取各种方式对他进行各种咨询和调查。这样在很大程度上，对原来美国法律架构下的个人权利和自由确实带来冲击。

　　记者：已经有人在怀疑说如果这样的话，美国是否还是一个宽容的、多元的社会。

　　朱峰：今年就有这样一个例子，就是美国的情报系统准备招募一百万线人为政府工作，就是可以随时向政府通风报信的这样一批人，这就引起了美国社会的广泛辩论。因为很有可能出现这样一种情况，你可能不知道身边哪个人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你，哪个人是政府潜在的特工人员，这样你的生活质量，原来美国人对自由空气呼吸的需求，都会受到压抑。甚至有人认为，现在反恐正在成为一种意识形态，或者一谈到反恐行为，大家不由自主地会紧张，或者会被某种超越他们原来生活中的力量所控制。

　　记者：在我们谈到美国在9.11之后发生一系列变化时，您认为我们可不可以回答开头那个问题，就是9.11之后的美国是另外一个美国吗？

　　朱峰：从我们刚才所说那些标准，那些因素来判断，当然美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在9.11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从这点来说，我们说美国确实已经变化，而且发生巨大的变化。

　　记者：有没有没有改变的东西，比如说我们在9.11事件之前已经看到，美国一些单边主义的做法遭到了世界上一些国家的反对和谴责。而9.11之后，我们发现美国的单边主义至少在短期之内反而是提升了。

　　朱峰：对，事实上9.11之后，我们还看到另外一个美国，那就是没有变化的美国。美国强调它对世界领导的地位和作用，这点美国人不可能变。而且它认为美国之所以脆弱，美国之所以会受到恐怖袭击，美国之所以有可能还将继续受到恐怖主义干扰或者影响，很重要的原因是美国对世界的领导还不够，这就是今天白宫的强硬路线所提出的一个基本主张，所以在阿富汗战争结束以后，美国现在正在紧锣密鼓地提出要进行伊拉克战争。

　　第二个我们可以看到，美国没变的那就是它的基本政策，强调美国利益的至高无上，或者是美国利益优先的原则也没有变。第三个，我相信美国没有变的，那当然还是美国今天的全球战略，这种战略是在强调美国是今天秩序的维护者，美国是今天世界政治、经济秩序的中心，所以我们可以看到，9.11事件一年以后，美国的军事渗透仍然在扩大。

　　解说：9.11事件给美国造成的直接财产和保险损失高达210亿美元；

　　9.11事件，至少使42万纽约市民患上了创伤后心理障碍症；

　　9.11事件后9月个月内，纽约婴儿的出生率比过去高出20%。

　　画面提示：

　　“9.11”震动了美国和世界，但并没有改变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总体趋势。

　　记者：刚刚您已经提到了9.11事件之后，已经有人把它的作用评价为21世纪的珍珠港事件。但是一年过去了，当这个事件慢慢沉淀下来之后，已经开始有另外一种声音出现了，这种声音就是认为，9.11事件或许真的是改变了美国，但是并没有改变世界。刚才我们谈到了种种变化，那么这种观点认为，与其说是世界跟着美国发生了改变，不如说是世界对于美国发生这些变化所做出的一种反应，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朱峰：我觉得9.11事件以后世界确实也在变。首先第一点我们可以看到，反恐目前确实成为国际安全与和平努力的最基本的主题或者最基本的优先议程。随着9.11事件之后国际社会组成的全球性反恐联盟确实带动了全世界各国在和美国合作的同时，也在积极支持联合国或者其它多边的国际组织所采取的反恐的行动和议题。

　　世界的第二个方面的变化在于，由于美国自己也标榜现在的反恐斗争是长期性的、全球性的，所以世界上许多地区的局势也在发生改变。比如说中东问题。世界发生变化的第三个方面表现是，我们也可以看到，在反恐这样一个当前时代主题面前，世界各国如何来反思更好地来消除这种恐怖主义、极端主义和分裂主义势力，在确保国家和地区稳定、繁荣与合作的基础上，避免这种极端势力的干预和影响，我相信这些现在也在成为新的国际努力的方向。从我刚才说的三个方面来看，我们可以这么说，世界真的是在改变，但是另外一方面世界也没有改变。

　　记者：您觉得没有改变的地方从哪些方面可以体现出来？

　　朱峰：我觉得没有改变的地方要比改变的地方多得多。今天世界在探讨恐怖主义的根源时认为，恐怖主义的产生与现代化进程在世界范围内的非均衡发展有关系。今天世界全球化所带来的这种困扰，那就是如何来推动市场经济在世界范围发展过程当中，使发展中国家更多地去品尝与体会全球化带来的好处。这一主题没有改变。另外，说国际政治中围绕着宗族，围绕着领土问题的冲突还没有真正得到解决。而且这两个问题真正要解决，依然需要时间。

　　记者：这个话题我们就先谈到这，观众朋友，稍后我们会和朱峰教授一起来关注一下，世界贸易组织近期对欧美之间贸易争端所做的裁决。

　　解说：8月30号，世界贸易组织做出一次破记录的裁决，由于认定美国的外销公司法违反了世贸组织关于公平竞争的原则，该组织允许欧盟对美国产品实施高达40多亿美元的贸易制裁，这也是世贸历史上金额最高的出发裁定。

　　彭定康(欧盟对外事务委员)：我们希望所有国家都能遵守贸易原则。

　　解说：一年多来，随着美国向进口钢材征收高额关税，增加对国内农业的补贴，欧盟之间的贸易摩擦越来越频繁。此次世贸组织做出历史性的巨额惩罚裁决，又将给大西洋两岸关系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记者：午夜国际观察，透视变化中的世界。我们继续和朱锋教授来谈一谈，世界贸易组织近期对于欧美之间贸易争端所做的最新裁决。朱教授，追溯过去我们发现，欧美之间关于出口补贴争执由来以久。早在1997年的时候，欧盟曾经就这个问题向世贸组织提出过申诉，可以说一直到今天这样的裁决，中间经历了很漫长的过程。

　　朱峰：你刚才说得很对。从1997年开始，欧盟就开始提出申诉，世贸组织认为美国外销公司法违反了世贸组织公平竞争的原则，1999年世贸组织终端机制曾经做出裁决，认为美国外销公司法确实违背了公平竞争，所以要求美国进行改变。到2000年的11月，美国国会通过了新的外销公司法，但是欧盟在看到这个法案之后认为换汤不换药，所以他们在2000年的11月17日再次向WTO提出申诉，希望对美国的不正当贸易出口进行制裁。

　　记者：我们注意到这次裁决的40亿美元是1995年世贸组织成立到现在所裁定的关于惩罚性的贸易制裁最高的一个金额，那这40亿美元，世贸组织主要依据什么来裁定出来的？

　　朱峰：主要依据欧盟自己的计算。欧盟认为，美国的产品出口商根据美国政府自己现有的外销公司法，可以得到公司在减税方面的15%到30%税务的减免，这种减税实际上也变成美国政府补贴的一种重要措施。因为补贴可以通过多种方法来进行。像波音公司、微软公司，他们都通过这样的外销公司法补贴措施获得巨大的好处。所以他们通过自己的计算，认为美国公司最终在欧盟不正当销售了40亿美元的产品，所以要求WTO进行仲裁，并做出制裁的这个数额应该是40亿美元。

　　记者：我们看到这个裁决出来之后，欧美双方的反应也很有意思。欧盟方面当然认为自己是胜利者，在大声叫好。美国的情绪相对来讲复杂很多。因为我们知道世界贸易组织在当初成立的时候，美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力量，现在可能他们感觉，是不是自己当初铸造的这把剑反而割伤了自己？

　　朱峰：那当然。美国是世贸组织最重要的推动者，实际上美国的商业利益和世贸组织运作机制之间也存在着很大关系。在这样一件事情上，美国受到了世贸组织的制裁，但是回顾历史，我们可以看，美国自己通过世贸组织争端解决机制或者说仲裁机制，美国赢得这些案件要比它输掉的案件多得多。说到底美国还是世贸组织现行多边自由贸易框架中最重要的获利者。

　　解说：据世界银行估计，如果减少三分之一的农业、制造业和服务业的贸易壁垒，世界经济将增长6130亿美元。

　　如果废除所有的贸易壁垒，在2010年以前，全球将有3.2亿人口脱贫。

　　如果实行商品贸易自由化，废除贸易补贴，发展中国家的收入将增长1.5万亿美元。

　　记者：这次裁决出来之后，虽然舆论普遍都认为这次主导权掌握在了欧盟手中。同时舆论也都认为，欧盟恐怕不会真的去对美国实施40亿美元的制裁。近来欧盟贸易代表拉米他自己也表示说，欧盟愿意给美国一些时间，让美国来修改自己的外销公司法。

　　朱峰：至少WTO8月30日的制裁，使得欧盟现在在大西洋两岸，也就是美国和欧盟之间的贸易争端竞争中处在一个主动的地位。欧盟可以不全面推行这40亿美元制裁措施，但是它可以挑选部分美国的企业来进行制裁，从而可以使得美国对欧盟现行的一系列反倾销补贴或者保护政策能够朝着欧盟希望的方向来解决。因为我们可以看到，欧盟和美国之间近两年来的贸易摩擦涉及到很多方面。比如说美国在2001年3月宣布，欧盟出口到美国市场上的钢材增加30%的关税，至少这个制裁措施使得欧盟就有一个新的有力杠杆，来推动美国取消自己国内市场反欧盟进口钢材的保护措施。

　　记者：这一年左右的时间里，除了贸易上的争端之外，我们也看到美欧之间还在很多方面存在着摩擦。比如说围绕京都议定书这样的分歧，成立国际刑事法院的分歧。特别是最近在反恐问题上，我们看到欧盟双方声音是非常不一致的。连法国的报纸也在形容说，大西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宽。您认为世贸组织这次裁决，会不会使得欧美双方的隔阂越来越深？

　　朱峰：欧美之间确实有竞争关系，这种竞争关系可以说在外交，在政治，在社会，甚至在文化，包括在经济上都有体现。这次8月30日WTO的制裁决定，突出反映了欧盟和美国之间现在一个重要的经济摩擦问题。另外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看到，大西洋两岸之间的社会交往，政治、思想、价值和人员建立了非常广泛的联系。欧盟三分之二的投资在美国，同样美国海外投资的三分之二在欧盟。8月30日WTO的制裁确实突出反映了欧盟现在争取要维护自己的利益，争取能够通过多边国际机制或者在有关国际问题上树立自己声音，树立自己的角色这样一种追求和努力。但是它并不会变成大西洋两岸关系真正的漂移，我相信贸易领域的摩擦也很难真正会削弱大西洋两岸之间业已形成的，刚才我们说的水乳交融的经济、社会和政治的合作关系。但是我们不能忽视的一点是，这次双方在贸易领域的争端，至少使得双方都意识到，在今天这个全球化时代，如何使国内的商业体制和贸易的法律制度能够更好地促进国内公司在海外市场的竞争力。这一点，美国的贸易谈判代表提出说，欧盟这种通过WTO对美国制裁，可能会促使美国企业更好地适应海外市场，增强美国企业的竞争能力。我觉得这样的贸易摩擦背后也可以看到，双方都在强调，这种国内的商业法制和企业的竞争能力应该随之水涨船高，我觉得这一点恰恰是对中国富有启示的重要内容。

　　注：中央电视台《午夜国际观察》栏目每周一期，每周日第一套节目24时整点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