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正、稍息、卧倒、冲刺，加油……

　　当然，还有战场上惨烈的嘶吼和对抗，在炮火硝烟中冲锋……

　　这些记忆里犹如发黄的黑白照片一样的声音仍然在耳边响起，冲击着他早已老朽的身躯，而今他却只能坐在这个摇椅上随着它们的节奏轻轻摇动了，岁月不饶人！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战场上，那时他还是一个帅小伙呢，是一连五班的班长。虽然那么多年过去了，但他还记得他那个班所有人的名字和样子呢。

　　唉，他们全都已经牺牲了，只留下我这一把老骨头——老人低语着。

　　那是一场艰辛的战役，敌人守住了阵地，难以攻破。冲锋、撤退，在一次次的重复中，他受了伤，倒在了战场上，是其他班的战友冒着子弹将他背回了战壕。

　　院中几声鸟鸣将他从记忆中惊醒。如今在这个小小的院落中，他常常会这样回忆过去，这能带他回到战友们身边。

　　在那次战役中，班里其他战友都牺牲了，而他因为负伤昏迷反而幸存下来。至今他还能够想起昏迷中依稀听见他的一位战友在牺牲前高喊着的口号——祖国人民万岁！他泪流满面……

　　呵，生命如诗，时光能够磨灭一切，却磨灭不了记忆中如诗的生命。

　　他的耳畔仿佛响起了冲锋号的声音，还伴着一些深沉的、美丽的旋律，犹如大提琴的独奏——那便是战友之间革命的友谊。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旋律，甜蜜的、欢乐的，仿佛是长笛和小提琴的合奏，那是他短暂的爱情。

　　想到她，他不禁微笑，然而马上又在脸上流露出一丝伤感。

　　在那以后几十年的生活中，他的梦里除了金戈铁马，也常常会有她。为了更多人的解放和幸福，他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启程到下一个战场，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说再见，终于那是最后一次了；她为了抢救伤员，完全忘记了战场上的危险，随着一颗流弹划过，她美丽的生命也就此在他的面前凋零……

　　时间呼啸而过，如今他已经老去，而记忆中的她却依然美丽。

　　他微笑了：她才不在乎他是不是老去了呢，她爱他的诚实和勇敢。

　　天色不知不觉中变暗了。他轻轻抹去眼角的清泪，慢慢从摇椅中站起来，在护士的搀扶下艰难地走进屋里，那是个很年轻的护士，有几分娃娃脸，他总爱看着她哼着歌，快活地在屋里转来转去，像一只小鸟。

　　他回到屋里坐下，习惯性地拿起那本有些旧了的书。他骄傲地笑了笑，打开：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是这样度过的：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了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他做到了，没有悔恨和羞耻，他一生无悔。

　　“您真是一位英雄！”护士察觉到了什么，她微笑着，看着他胸前挂满的勋章说道。

　　“不”，他喃喃地说，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神看着护士，“但我曾跟英雄一起战斗过！”

　　（本版插图：闫峰）

　　“您真是一位英雄！”护士察觉到了什么，她微笑着，看着他胸前挂满的勋章说道。“不”，他喃喃地说，然后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用明亮的眼神看着护士，“但我曾跟英雄一起战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