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14日

　　领队 何明礼

　　凌晨一点，剪完新闻片，顺利传送回香港总部，之前一天的手记也完成了。船长和嘚嘚早已呼呼入睡。我溜到甲板上透透气。这个海湾晚上特别宁静，白天刺耳的虫呜，刺破 额头的阳光，小渔船的来来往往，一切归于沉寂。峡谷两旁深山的树木，轮廓隐没在漆黑中，只听到它们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在昨天黄昏过来的几条马来人渔船，停在岸边，点着两个小灯泡在钓鱼。一弯新月早已西沉，夜空繁星满布，银河像条桅杆撑起的蚊帐。突然一颗流星划破长空，我这才记得，马拉思上星期已经告诉我，这个夜晚正是双子座流星雨的高峰期，上个月的狮子座流星雨我错过了，没想到我与双子座有这种缘份，流星雨如是，船长如是，长脚妹如是。

　　早上起锚，这天的计划，仍然是到仙人洞一看究竟。太阳爬出来后不久，阳光、清风、浪涌都特别温柔，嘚嘚的手指昨天被蚝壳割伤，伤口还有点血，他拍了一点早晨的空镜，就回舱里休息，继续读他近期的至爱，姜戎写的《狼图腾》。他昨天说过要在两天内把它看完。我不明白，看书不是工作，不是任务，自己享受的事为甚么要限时完成?

　　凤凰在岛屿之间朝东北方向前进，太阳越来越猛，东北季风越吹越劲，在赤度无风带过了一个月多，不太习惯这么大风。船头激起的浪花越溅越高，我赶快关起前舱的天窗。越近中午，风越来越野蛮。风速计从三十多节，偶然升到四十节，到持续的四十多节，最高吹到四十九节。其它路过的帆船，都是张着前帆朝相反方向走的，只有我们逆着风走，特别费劲。船长说，这已经是八级风，如果我们继续北上，绕到岛的外围，没有屏障，肯定会更大风，仙人洞看来还是去不成了。而且这两天一直开发动机，与强烈逆风较劲，船里的柴油已经不多了，所以我们中午过后，就回到了游艇会。

　　我前天离开游艇会，就没想过这么快就要回来，有点失望。”Aladisabah!Aladisabah!”船长突然大叫，跑到船边指着一艘双桅木帆船，好象想要跳过去似的，船里马上走出一个红脸男子，Albatross!”又是船长在世界的另一端曾几何时认识的一位船友。”快拿机器，快拿机器!”船快泊岸，我和嘚嘚都在船边各就各位，手里只有绳子，那有摄像机。”Shit!”船长高兴完又很失望，没法捕捉这激情的一幕。”要不要我驾回去再演一次?””激情过了，再拍不了”我说。

　　船泊好了，船长的船友走过来，这次我们已有准备。船长与他实在太有缘份了，这位德国人叫Diter，头发几乎都白了，是昨晚才到的，料不到我们提早回游艇会，就与他巧遇了。我不知道船长在环球航行期间究竟认识了多少朋友，但在这里能第一时间叫出船名人名的，就有四五个。短短的几天之内，曾与船长一起经历环球航行壮举的这么多老朋友，不约而同地在地球上的这个点出现，是帆船走的路太长，还是世界太小?

　　Diter和船长几年前分道扬镳后，在杂志中看过有关船长的报导，才知道他完成了环球航行壮举后桅杆折断的事。船长说，他就是曾经被海盗抢劫，在反抗时遭开枪胸部中枪的那位朋友。我们打跌趁热，就到Diter的木船上，拍摄他讲述遇劫的故事。他中枪后胸部淌血，不敢乱动，半天后才找到当地医院，最初医院还不受理，后来获得初步治疗，但子弹还是没法拿出，最后他是飞回德国，在德国医院把子弹拿出来的。医生说他福大命大，子弹穿过身体后，差一毫米就穿破大动脉，在肺旁边擦过，停在心脏前面，他没死掉是个奇迹。我插问:你流了多少血，”没算过，反正这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我还活着。”

　　这个下午，来探望船长的朋友络绎不绝。两个洋人走过，停在凤凰号旁边看着船长，也不说话，船长看了看，”Did I know you?”原来他们曾经在菲律宾见过，至于菲律宾那里，洋人也记不清楚，反正就是有一面之缘。泊在旁边的美国人格连，见凤凰号回来，也上船看看。我们三人本来正忙碌着把舱里所有能洗的东西都拿出来洗，船长万分歉意地对我们说，他要见老朋友，暂时不能一起干活了。我想的倒不是他能否帮忙搞卫生，而是该不该拿机器拍他们聚旧。后来我想，就放过船长一次吧，他们也许有很多私房事要谈呢。

　　太阳下山，该洗该晾的都拿出来了，船长和嘚嘚到游泳池泡一泡，然后到外面吃晚饭。我没有跟着去，留在船里收拾东西，写新闻，反正就是一个人。从出发至今，我们三人一直都像连体婴一样，起居工作吃喝拉撒都在一起，任何人的行动总少不免会对其他两个人有影响，谁的心情不好，整条船的气氛就不一样。我们都不是偏执的人，也不讨厌对方，只是希望保留一点自己的空间而已。

　　晚上，我在浮桥写手记，突然收到她的电话，这是她第一次成功打电话给我，之前的都转到留言信箱中。她问我知不知道她打了多少次电话给我，我不知道，但正常人打一两次不成功，就会放弃不会再打。她打我电话，每次都要留言，每次都没有留言。可是她真的很开心，开心得忘记要问我的问题就让我挂线了。然后她又再打一次，我知道这次不会两句说完，就说:还是我打给你吧，漫游电话费很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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