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秋

　　尽管美国新保守主义鹰派的智囊们号称学习了有“东方兵学鼻祖”之称的《孙子兵法》，尽管伊拉克战争刚刚结束时，日本《朝日新闻》撰文称，伊拉克战争是美国借用中国《孙子兵法》的现代版，但实际上美国鹰派远未领会到以《孙子兵法》为代表的中国古典战略文化的精髓。可以说，伊拉克战争，美国新保守主义鹰派背错了《孙子兵法》。这里不妨借中国古典兵学，为伊拉克战争“看病”，或许会有一番道理。

　　“道”

　　中国古典战略文化特别强调“道”或“道义”。“道”、“道义”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政治、公理、正义或人心。这恰恰是迷信实力的人所不以为然的。

　　《孟子·公孙丑上》说得好：“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叛之(‘亲戚’在这里可以理解为国内外人民，包括盟邦)；多助之至，天下顺之。”又说：“以力假仁者霸(中国古代战略文化中所谓‘王’‘霸’有其特定的含义，与今天的霸权主义有别，但其基本精神仍可参考)……以德行仁者王……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

　　《管子·重令》则说：“地大国富，人重兵强，此霸王之本也，然而与危亡为邻矣……天道之数，至则反，盛则衰。人心之变，有余则骄，骄则缓怠。夫骄者，骄诸侯(‘诸侯’在这里可以理解为列国)；骄诸侯者，诸侯失于外；缓怠者，民乱于内……此危亡之时也。”

　　《荀子·王制》有一段话跟今天的伊拉克形势非常贴切，这段话的大意是：别国有别国的家园领土，他们的人民也愿意为保家卫国而战。如果我们倚恃强力，战而胜之，那么对别国人民的伤害必然非常大。对别国人民的伤害越深，他们对我们的仇恨就越深，就越是会天天和我们战斗。并且我们倚恃强力所取得的“胜利”越大，我们对自己人民的伤害就越深。对我们人民的伤害越深，人民对我们的仇恨也越深，他们就越是会天天背离我们。这样，别国的人民要和我们拼死战斗，我们的人民也要背离我们，这就是那些强悍的霸主最后反而衰弱的道理。得到土地却失去人民的支持，背上累赘而丧失成功的机会，这就是那些庞大的帝国最后反而崩溃的道理。

　　这些话反复告诫今天的人们，在国际关系中要讲道义，多做好事，以德服人，不要轻侮列国，以强凌弱，以大欺小，否则就会到处树敌，丧失人心，以致众叛亲离，在国际上陷于孤立和被动，甚至败亡。

　　“刚柔”

　　中国古典战略文化从哲学的高度反对纯刚纯强，强调刚柔相济，进而强调以柔克刚。这是中国传统战略思想的主要特色之一。《老子》最注重这点：“柔弱胜刚强。”“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故坚强者死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列子·黄帝》发挥说：“天下有常胜之道，有不常胜之道。常胜之道曰柔，常不胜之道曰刚。”

　　古兵书《军谶》残篇云：“纯刚纯强，其国必亡。”

　　《三略·上略》也说：“柔者德也。刚者贼也。弱者人之所助，强者怨之所攻。”

　　以上所引片段充满了关于刚柔的朴素辩证法。这种“贵柔”思想的深层含义是：从长远的、大战略的观点看，弱小的新生事物具有真正强大的生命力；而处于极盛时期的事物貌似强大，在一定条件下最终要走向腐朽没落。引申到国际政治上，“贵柔”不是片面地反对富国强兵，也不是主张对外越软弱越好，而是要向“水”那样寓刚于柔。水的柔软无以复加，而且它总是处于低下的位置，但水的冲击力(例如洪水、波涛)则强大无比。按此原理，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要把自己放在适当的位置，要懂得平等待人，以理服人，这样才有可能维持长盛的局面。而如果倚恃一时的优势，处处逞强、骄横跋扈，则迟早会向自己的反面转化，招致不祥的后果。

　　“慎战”

　　中国古典战略文化历来主张“慎战”，即使对待正义战争也是如此，严厉批判穷兵黩武的“好战”思想。这一点对于美国鹰派们具有特殊的意义。

　　《老子》说：“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胜而不美，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又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孙子》说：“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又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又说：“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

　　《吴子·图国》进而提出一个振聋发聩的独特思想：“然战胜易，守胜难。故曰，天下战国，五胜者祸，四胜者疲，三胜者霸，二胜者王，一胜者帝。是以数胜得天下者稀，以亡者众。”为什么胜仗打多了反而是坏事？对此，《荀子·议兵》解释说：“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驭疲民，未有不亡者也。”

　　《百战奇略·好战》总结历史上穷兵黩武之害，说得非常好：“夫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实不获已(万不得已)而用之，不可以国之大、民之众，尽锐征伐，征讨不止，终至败亡，悔无所追。然兵犹火也，弗戢将有自焚之患。黩武穷兵，祸不旋踵。”

　　美国鹰派们凭借美国是唯一超级大国的独特地位，罔视公认的国际关系准则，置联合国及其他国际组织(甚至包括美国自己建立的联盟)于不顾，在反恐的大旗下，动辄先发制人，想打谁就打谁，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一个没打完就准备着打下一个。对他们来说，上述古圣先贤的至理名言是多么响亮的警钟！

　　隐患

　　虽然，美国鹰派不乏搞战略的行家，不能说他们对上面道理不懂，而且，他们并非排斥东方文化。比如《孙子兵法》自20世纪90年代起，就一直受到美国军方的推崇，海湾战争中，美军人手一册《孙子兵法》，伊拉克战争更号称美军《孙子兵法》的现代版。但实际上，美国鹰派对于以《孙子兵法》为代表的东方古典战略文化的精髓缺乏领悟。他们采取的是实用主义态度，仅仅将《孙子兵法》当作行军打仗的教科书，却完全忽略了其在大战略层面上的教导。同时，美国绝对优势的军事力量和号令天下的强烈欲望也使其头脑发热。所以，尽管他们的思考中有着细致严密的战术思考，有着实用主义的战略思考……但在更高层次的大战略上，他们的思考止步不前了。因此，尽管美军能制定出相当高明的军事计划，但在大战略决策上却终究陷入了主观、冒险的陷阱。体现在伊拉克战争上，就是美军不顾国际国内反对浪潮，执意进攻伊拉克，短时间内攻城略地，推翻了萨达姆政权，但却不可避免地在世人面前输了理，直至今日陷入困境。伊拉克战争给美国鹰派们上了沉重的一课。基督教圣经中有一句话说得好：“播种的是风，收获的将是飓风。”

　　美国鹰派伊拉克战争背错《孙子兵法》的隐患，看来值得人们反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