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千里迢迢从湖北老家来部队看我，她穿着一双破旧的布鞋，在这个城市里，显得委实寒酸。

　　在卖鞋的柜台前，我看上了一双平底半高帮的软牛皮鞋。售货员问：“您要多大码的？”我一时语塞。以前母亲给我的鞋，不管是自己做的还是买的，总是那么合脚。而我，却从不知道母亲的鞋码。

　　小时候，我喜欢捉泥鳅，泥鳅身子滑溜溜的，我怎么也无法捉到它们。母亲赶来，一脚便把它们踩在脚下，有时一脚竟能踩住三、四条！那时我想，要是能有母亲那样大的一双脚该多好啊！

　　那时父亲常到很远的地方去做工，家庭的重负落在了母亲的肩上。于是她那双脚便不停地行走在乡间泥泞的田埂上，行走在村头崎岖的山地上，行走在不停交替更迭的时令节气和永远也干不完的农活里，行走在儿女们希冀的目光里。在母亲的脚步声中，我们兄妹三人菜黄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瘦弱矮小的身子也逐渐壮实高大起来。

　　我到县城读中学时，母亲曾经给我买了一双当时乡里孩子很少穿得到的白球鞋。烂了一个洞以后，我便随手扔在墙角，不再穿它。母亲洗净后，把它缝好了交给我，我却在一个晚上又偷偷把它扔到了屋后的树林里。母亲不知几时又把那双我已扔掉的鞋捡回来，穿在了自己的脚上，我记得那双鞋是34码。

　　我穿过的每一双旧鞋都会在母亲的脚上乔装打扮成另一副模样，直到现在我穿的42码的鞋。于是我挑了一双38码的鞋，这正好是我能回忆起的最小鞋码与最大鞋码的折中。

　　回到部队，我让母亲试鞋，母亲竟一脸的感激。我蹲下身子，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真切地看到母亲的脚。她的脚趾硕大厚实，呈扇形展开，趾关节因长期劳累而特别发达，脚掌上布满了硬硬的老茧。我不由得用双手握住了母亲的脚。

　　鞋居然非常合适。穿上新鞋，母亲走了几步，望着我笑了。我望着母亲，两行酸涩的泪缓缓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