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新兵训练之后，我来到了大山深处的第二炮兵某部六连，成为四排十五班的新战士。一同来到十五班的还有两名新兵，一名叫朱忠林，来自安徽，另一名叫褚汉斌，天津兵。

　　六连是全基地唯一的一个“硬骨头六连”式先进连队，正担负着极其繁重的坑道施工任务，生活条件很差，文化生活匮乏。但这都没能难倒我们这些怀揣远大抱负、渴望建功立业的新兵们。离开新兵连的前一天晚上，新兵连班长周冬生举着盛满杜康酒的搪瓷漱口缸一一和我们碰杯，两个月建立起来的兄弟情谊让他的眼里闪着泪花。周班长是1976年入伍的兵，年底就要复员了。也许他意识到这一告别便很难相见，所以显得格外难舍难分，恨不得把部队的经验教训全部教给我们，但翻来覆去的总是那几句话：“到了老连队要尊重干部和老兵，大工作要积极，小工作更要主动，眼睛里要有活，特别是小工作，如果干不好，会前功尽弃!希望你们多立功受奖，早日解决组织问题!争取穿上四个兜(提干)！”

　　同班的战士郑小春看周班长反复说要“干好大的工作，更要干好小工作……”便问了一句：“班长，什么是大工作？什么是小工作？”

　　周班长十分认真地回答：“施工、训练，这都是大工作，打水、扫地、帮厨、搞菜地、公差勤务是小工作！”郑小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而更多的新战友则沉浸在新训解脱之后的喜悦中，琢磨着在新的岗位一展身手，心早就飞向老连队了！

　　72名新兵像一股新鲜血液注入连队，然后与大山展开了新一轮的较量。我们班的朱忠林和褚汉斌身高1米8，人高马大，身强力壮，担任风钻手；我虽身材不高，但也很敦实，被安排当除渣手。风钻手和除渣手是坑道施工中两个劳动强度最大、最脏、最危险、最重要的工种，对于施工进度至关重要。而新兵连的同班战士郑小春也恰巧分到我们排，由于身体瘦弱，在十四班当了一名工作轻松的推车手。

　　这是一条某现代化大型核导弹的主发射坑道，又长又宽又高。上级要求我们在年底贯通并且被复（灌注）完毕，任务艰巨、意义重大！我们每天24小时三班倒，除渣、打眼、装药、放炮，在没有任何工程机械的情况下，纯粹依靠两只手，一寸一寸地延伸着进度。在施工的同时，队列，器械，实弹射击，内务等各项工作依然正常进行毫不松懈。各种评比照例在每周、每月、每季如期进行。72名新兵个个毫不示弱，在心里暗暗较着劲：看看年终谁第一个立功受奖，谁第一个入党提干？

　　超强度的施工、训练终于使我们这些新兵尝到了极度疲惫的滋味，每天一收工回到排里，四肢像灌满了铅水，再也不想动了。每当这时，班里的老兵汪保全便给我们打来热水，拧出一条条热毛巾，给全班的老兵和新兵们热敷。汪保全是全团著名的“学雷锋标兵”，比我们早入伍一年，是排里的统计员，工作很轻松，但人很勤快，人缘也好。记得我下连分到十五班时，他第一个迎上来硬抢走我的背包，又抢走另两位新战友的背包，陪班长把我们领到班里。然后把一缸缸热水递到我们手中，导致我和另两个新兵感动得不知所措。与此同时，十四班战士郑小春也在做着类似的事，换来老兵和新兵们一阵阵的感动！

　　年终总结的时候，我们的任务保质保量地完成了。一辆北京大屁股（一种后开门的吉普车）气喘喘地爬上山停在连部。团考核小组来了。经过三天考核，施工进度超额完成，质量全优。队列训练、军体器械、实弹射击、手榴弹投掷、内务卫生、农副生产、安全防事故都优秀或者达标。指导员在全连大会上抑制不住激动的喜悦说：“这些成绩是全连干部战士努力的结果，特别是今年刚下连的新兵，贡献最大！”

　　新兵们更是个个心花怒放，特别是与这些成绩直接相关的风钻手、除渣手、队列标兵、射击能手、军体标兵、内务先进等。

　　然而，宣布立功、受奖、入党、入团名单时大家傻眼了。全连唯一的一个三等功给了我们班的统计员汪保全，郑小春是新兵中第一个填表入党的，其他新兵最多只得个连嘉奖！老兵们对这个结果感到很正常，新兵们都懵了！特别是我们班的两个风钻能手：朱忠林是全营的风钻

　　一记闷棍之后，要求进步的欲望驱使我开始悄悄地观察那些立功入党的战友们，特别是本班的汪保全和本排的郑小春。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些规律，这两个人每时每刻几乎没有闲着，排里、班里的打水、扫地等工作几乎被他们俩全包了。为了能在战友早晨起床前做好打水和扫地的工作，郑小春居然在前一天晚上便把水桶和扫帚藏了起来，以便在大家起床的那一瞬正好看见他在为全排每一个人的脸盆里倒水、在走廊扫地。而当大家正在挥汗如雨拼命的时候，正是他俩休息的时间。

　　我突然想起新兵训练结束临别时班长那语重心长的叮嘱：“一定要干好小工作，眼睛里要有活……”年终总结之后，醒悟过来的新兵们立即调整各自的工作重点，从风钻手到各种能手，从军体标兵到革新标兵，纷纷奔向厨房、厕所、菜地、猪圈、水池，护坡上刚长出一棵小草，便有人拔了，炊事班被帮厨的人挤得连炊事员都没有活干了。老兵和班长们脱工作服、臭袜子，同时有好几双新兵的眼睛在盯着。走廊早已一尘不染，但还是有人拿着扫帚扫来扫去；为了抢肥料，坑上面有人大小便，下面就有人接着。新兵的一双双眼睛永远处在寻找“小工作”的状态中。

　　小工作上去了，大工作下来了！半年总结时，虽然有二十余名新兵因小工作出色受嘉奖，但连队的流动红旗却被摘走了三分之二。对荣誉的渴望一旦被挑起来，是很难消失的。尝到甜头的兵们变本加厉了，以为这才是军人的宗旨和职责。

　　8月份，连长从教导队回来，看到一个兵在三伏天的炎阳下，把连队的篮球场扫得尘土飞扬，走上去训斥开了：“你这是做好事还是在制造

　　老兵复员了。指导员转业离队了。又一批新兵下连了。我们这批新兵已成为老兵，在欢迎新兵的全连大会上，连长动情地说：“我眼看着一个‘硬骨头六连’式的连队变成软蛋连队，从你们这批新兵开始，本连没有小工作可做，只有大工作。你们要想进步，想立功受奖，入党入团，就去打坑道、走队列、练军体、射击，样样拿优秀！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这才配做‘硬骨头六连’式连队的兵！”

　　一个月后，我被调到基地机关帮助工作。不知连长改变了局面没有？时为1979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