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感觉悄然远离

　　去韩国访问，最想去的地方就是“三八线”，韩国人又称其为“DMZ”，也就是非军事区。在首尔(汉城)的许多宾馆和旅游点，都摆放着印有“DMZ”三个大字母的旅游小册子。上面写着，外国游客只要提前24小时预订，就有机会去非军事区作半日或一日游，价格差不多相当于350元至600元人民币。

　　“非军事区是外国游客最想去的地方，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真实体验到什么叫战争。”韩国导游金政基这样对我说。不过，在记者看来，无论是小册子的介绍，还是导游的口气，都有点儿像是在推销一种旅游产品，与介绍济州岛、江原道的迷人风景没有太大差别。

　　战争的感觉似乎已经远离韩国，这就是记者走进韩国的第一印象。去年年初，韩国国防部公布的国防白皮书就正式删除了将朝鲜视作主要敌人的“主敌”概念。相关的民意调查也证实了记者的这一感觉。据《朝鲜日报》报道，六成韩国新兵不再把朝鲜当作敌人。他们大都认为，服役毫无意义，“现在朝鲜是我们的伙伴，不会爆发任何战争”。看了这则调查，我又自然而然地想到，当战争不再那么紧迫，韩国人对美国大兵的态度会不会也发生了变化呢？

　　愤怒背后是韩国人对美国态度的变化

　　到首尔的第一天下午，我就打了辆的士，绕着美军基地转了一圈，那高高的围墙和围墙上的铁丝网，还有荷枪实弹的军警，与周围祥和的气氛很不协调。出租车司机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告诉我，“他们很快就会搬走了”，语气中带着些许轻快。按照韩国与美国达成的协议，这个设在首尔市中心龙山的美军基地明年就要搬走了。记得来时曾读过一篇《纽约时报》的报道，文章描述了首尔房地产业盼望开发龙山的热情，还说许多韩国人甚至不惜提前交纳高额订金，以求将来能在龙山购得住宅。当地媒体屡屡引用的一条韩国谚语就是“谁掌控了龙山，谁就掌控了韩国”，这表现了龙山在韩国人心目中的地位。

　　在首尔逗留时，我还从当地报纸上看到了两则消息：一则消息说，首尔举行了一次外国人看韩国的座谈会，有位美国人在会上发言抱怨说，前不久，他在学校里被人莫名其妙地迎面狠揍了一拳。事后他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和一位韩国妇女约会，一些韩国青年看不惯。另一则消息说，仁川一些民众游行，要求推倒麦克阿瑟的雕像。

　　颇为有趣的是，在刊登第一则消息的报纸上，还有一篇回忆上世纪50年代美军驻扎在韩国时的文章，说当年许多韩国妇女都把美国大兵看作是帅哥，有人为了生活不得不靠给美国大兵卖淫为生。两相对照，记者内心真是有说不出的感觉。

　　对第二则消息，记者开始也觉得很难理解。那篇报道提到，包括希拉里在内的一些美国政要纷纷指责那些要推倒麦克阿瑟雕像的韩国人，说他们“得了健忘症”。因为在美国人看来，没有当年的仁川登陆，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韩国。是美国人的仁川登陆解救了韩国，而正是为了表达对美国人的感激，战后韩国人才在仁川竖起了指挥登陆的麦克阿瑟将军的雕像。《朝鲜时报》的体育新闻主编申在润告诉我，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好几次，甚至有民众试图推倒雕像。表面看来，一些韩国民众之所以要推倒麦克阿瑟的雕像，主要是因为前几年有人揭露，美军在仁川登陆后曾打死过很多韩国人。可实际上，这种愤怒背后是韩国民众对美国态度的变化。申先生递给我一份当天的《朝鲜时报》，上面有一项调查表明，32.9%的人认为韩国应保持对美国更为友好的关系和政策，而42.1%的人则认为，韩国在处理与美国的关系时，应该采取更为独立的政策。在30岁左右的人中，有50%持相同态度。只有22.3%的人认为保持现在的关系是较好的选择。

　　美国人待在这里，也有他们自己的利益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在与韩国朋友接触时，发现他们对美国大兵的存在总有一些不那么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多的韩国民众感觉到，当美军仍然在韩国首都设有如此规模的基地，并且无偿使用韩国的土地，享受着特权，韩国人就找不到一个主权国家的感觉。

　　谈到美国人，韩国导游金政基先生说得更直白：“美国人要待在这里，当然有他们自己的利益啊！他们一天到晚总是在不停地说，一旦他们撤出，朝鲜就会立即打过来，我看也未必。美国人这样讲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让我们多买他们的武器。现在韩国就是美国武器的大买主。我们纳税人的钱就这样流入了美国军火商的口袋。”

　　与韩国人交谈，记者感到他们对美国大兵的感情发生变化，大体上有这么几个原因：一是韩国人渴望统一，但也知道，如果美国大兵不撤，就得不到朝鲜的信任，统一实现不了。二是与当年朝鲜战争发生时相比，亚洲的政治、经济格局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大家交往这么深，特别是在经贸方面，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都不愿意打仗。三是美国大兵驻扎在韩国的心脏，很多人感到不舒服，特别是年轻人，觉得国家没有脸面。四是有不少韩国人觉得，美国人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朝鲜半岛会发生军事冲突，而是朝鲜一旦拥有了核武器，会将核武器出售给恐怖组织，进而对美国形成威胁。所以，眼下美国人压朝鲜其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考虑，已经与原来的保护韩国的主要目的有所不同。

　　其实，韩国民意发生的变化是一种必然，只是这种变化可能来得早了一点，这也正是美国对东亚战略调整的难点之一。去年，韩国军方就宣布，计划在2015年从美国人手中拿回战时行动的指挥权。自朝鲜战争结束以来，这一大权一直掌握在美国人手中。当韩国人渴望新秩序的出现，而且在为这个新秩序的出现做出努力的时候，他们对美国大兵所扮演的角色也就会有与以往不同的认识。笔者曾问过一位韩国记者，假如真的有一天，非军事区没了，美国大兵还会不会留在朝鲜半岛。朋友的回答十分肯定：当然不会。再问，是美军先走，还是先统一，回答也是十分肯定的，当然是美国大兵先走。

　　交流增多，仗也就打不起来了

　　如果说韩国以前主要是借助美国的力量来保持自己的安全，那么现在则在转向借助美国的力量来实现民族统一。这个变化意味着，国家安全与民族统一已经成为韩国的双重战略目标。一位在韩国工作了十多年的华裔朋友告诉我，谁都知道，美国大兵在这里驻扎是为了维护韩国的安全，但是，只要有美国大兵在，韩朝就难以化解敌对情绪，就不可能实现统一，一旦朝鲜半岛的局势逐渐好转，这个矛盾就会更加突出。

　　韩国与朝鲜各有一个江原道，这也是两国唯一的一个同名的省级行政区，两个江原道相互为邻。韩国江原道知事(省长)金振兟在宴请我们时，特意在讲话中提到，江原道人民曾长期遭受战争的灾难和威胁，现在已经在和解、和平和团结中重生。江原道目前正在积极申办2014年冬奥会，准备投资38亿美元，拉动当地的基础建设，带动韩国整个东线的发展。金振兟知事随后又向我们透露，朝鲜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都已经明确表态，支持江原道举办冬奥会，双方还交换了文件。“我们给朝鲜提供了很多援助，我们正在帮助朝鲜建设开城的经济区，铁路正在修复，很快还要开通直通平壤的公路，在许多方面，我们都在加强联系与合作”，韩国记者协会主席李相起先生这样对我说。

　　在韩国访问，我十分惊奇地发现，对于统一的“路线图”，几乎所有的韩国人都十分清楚，即便是一些饭店里的工作人员，他们也知道怎样才能统一。金政基告诉我，韩朝一下子统一不行，那样的话，韩国负担会太重，只有慢慢来。韩国帮助朝鲜发展起来，有个二三十年的工夫就行了。现在韩国人已经可以过去投资，朝鲜也在逐渐开放。双方的交流增多，朝鲜就会变化，而交流增多，仗也就打不起来了。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一辈当然对美国还是很有感情的，但年轻人不一样。“他们不是忘记了过去，而是更看重未来。”金政基如是说。 《环球时报》 (2006年01月17日 第七版) 本报记者　丁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