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几乎是一个声音构成的世界，偶有的片刻宁静其实也是下一个喧哗波段的间隙，生活中太多的热闹和响动使人渴求着心灵的冷寂。然而，却总有一种尖厉而短促、因大都在夜晚骤然响起，所以还伴有几分深不可测感觉的声音时常让我的记忆为之一振——那就是紧急集合哨声。

　　紧急集合是什么，开头两个字说明了一切——时间非常紧张，任务十分急迫，你的 手脚直接被神经绷着，迅疾但难免会有点忙乱。当你全身披挂完毕冲到集合场大喊一声“到”时，真就有了几分“仰天长啸”的激情……

　　还是回到我们连吧。由于我们是个单独执勤的小单位，人头很少，连直辖班，中间没有排的编制，所以，搞紧急集合大都是以班为单位。时近年终，连队突然发现各班评先进的条件都差不多，就决定将紧急集合的次数和拉出去的公里数列为硬杠杠（那时还没有硬件的说法）。于是，我们班的领导立即响应，做出了“全面认真促进紧急集合的决定”，并很严肃地张贴在班里的墙报上。

　　最基层的决定自然落实得最实在，在年底前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每周至少要“落实”个三四次，也就是说我们有一半的夜晚都要被哨音从床上拽起。现在说起来这已近乎残酷，但那时也许是因为年轻，不管晚上再怎样折腾，只要凌晨回来睡上一个“回笼觉”，清晨一起便“又是一条好汉”。只是待天亮后回头再去看曾在黑黑糊糊的晚上迷迷糊糊走过的路——那山，那坡，那河，那沟……想想当时居然没摔下去，不禁冒出些冷汗来……

　　害怕归害怕，也有得意的时候。在野战军当兵的哥哥，绘制了一幅快速打背包的图例，并配有详细的说明给我寄来。其实，这种简易方法在野战军里早已流行，但在我们边防部队尚属“秘诀”。虽说这样打起来的背包不太“板扎”，但却能在一分钟内完成。好在紧急集合本来就是以快速拉动为主，规范好看在其次。于是，我打背包的速度一夜之间笑傲江湖，成为连队的顶尖高手。那段时间，我是风头出尽，“事迹”还屡上连队黑板报头条。当时沾沾自喜的少年轻狂之态，至今依然能清晰地记起。

　　我们班里有两位领导，一位是班长，另一位是副班长。本来大小王是分得明明白白的，但偏偏副班长是一威猛汉子，身板壮实且酷爱武功。班里几个战斗小组中扛机枪的火力组是他的直属队。每次紧急集合爬山，我手脚并用能爬上去就不错了。所以，我的半自动步枪基本都在他肩上。班长就此专门开了一次班务会，讲了半天关于“认真摔打才是真正的关心”的哲学辩证法。但副班长却拖腔拉调地回敬道：小郑是真正的城里人，跑不动就该帮一把。不像有的乡村秀才，面不白皮不细却捂着一半嘴说话——假装樱桃小口。

　　班长的确是个农村中学出来的学生，长相不文体质却弱，一下子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大家一见此状，纷纷提出由副班长主抓军事训练的要求。班长一看不好下台，也就退了一步，让副班长负责紧急集合。这一变故，使得那艰辛且枯燥乏味的紧急集合有了许多趣闻和故事。

　　那天紧急集合的队伍刚一拉上路，副班长就宣布要搞“伪装行进”，我兴奋地“噢”了一声后就迷糊了——啥装备都没有，靠什么来伪装？到了一棵大柳树下我才明白，原来就是掰些柳枝扎成圈状戴在头顶，再扯些野草不规则地插在背包上。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紧接着，副班长弯腰从路旁的稻田里抓起一把泥就朝脸上抹，然后要求我们照着做。大清早的，又冷又脏的稀泥抹到脸上是个什么滋味啊，大家都说没必要。可副班长却很认真地告诉我们，这才是真正的伪装，天上的侦察机都发现不了。

　　当我们一行浓墨重彩地返回连队时，连长一见竟半天说不出话来。对这说不清是认真还是幼稚的做法，大概真不知道是该表扬还是批评。

　　当然，毕竟是大家推举出来的，所以副班长也常常给大家带来意外之喜。部队有规定，不准私带武器出门。但眼看就要退伍，老兵们都想扛枪挂弹地照个相留念。星期天午睡时，紧急集合哨又响了。队伍出门就朝3公里外的县城急行军，直到了照相馆才停下。大家一下明白了，全都欢呼起来。就这样，在我的相册里留下了至今依然非常珍惜的全班及每个战友的持枪照片……

　　不过，副班长也有让人不太明白之处——每次紧急集合的路线，只要有可能，他都选择从一个公社所在的村口经过。其中有何秘密？我很快成为第一知情人。

　　由于年龄较小，我当时穿的解放鞋是全连最小号的。有一天，副班长拿着他的二号鞋来找我换鞋，吞吞吐吐的没有一点平日的豪气。我也不客气，直把他往“墙角”逼：二号鞋我没用。你不说清我不换，说清了就送给你。

　　憋了一会儿，他开口了，而且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原来，公社一个干部的女儿和他相识并互有好感。每次紧急集合从那里经过，“一二三四”的番号一喊，总能感受到她的眼光。但战士不准谈恋爱的规定和那姑娘“干部子女”的身份又使他望而却步，眼看就要退伍，他想大胆冲击一次——送双解放鞋作为一种表达。那时，解放鞋在农村还算得上“名牌”，自然是拿得出手的。

　　我没有任何条件地把解放鞋送给了他，并且再经过那个村口时，总是尽力把番号喊得响亮一些……遗憾的是，我在老兵退伍前接到调令离开了连队。后来我知道，我们那些辛苦没有白费，我们班年底评上了先进。但我却一直不知道，那村口观望的人群里，副班长是否期盼到那双眼睛，那眼里是否涌出了他描述过的那种热辣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