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里的鸟儿刚刚鸣叫了第一声，张新民就醒了。他看了看表，推了推身边的妻子：“丽娅，快起吧，说好今天到库区看看的。”

　　天刚麻麻亮，他们顺着山路往仓库所在的沟里走去。部队官兵还没有起床，黎明的山沟显得格外寂静。沟两侧的大山很陡峭，天空只是窄窄的一片。丽娅说：“这山好像就要合到一起了，人在这山沟就像是在井里一样。”张新民笑了：“是啊，我当兵刚来的时候也和 你的感觉一样，开始还有点害怕呢。有一年，老兵复员，临走想合个影，可是等啊等，一直等到11点，太阳才照到了这里。”丽娅说：“你呆在这个山沟里那么多年，真像个井底之蛙，都呆傻了。”

　　又触到了敏感话题，张新民不再言语。但是他心里也不由地感叹，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山沟里一呆就是20多年……

　　那是1980年年底，一列闷罐车从西安出发，走了一天一夜就把他拉到了这个山沟里。那时候的山沟比现在荒凉多了，树很少，又赶上是冬季，到处是光秃秃的。山坡上还积了厚厚一层雪，风呜呜地叫着，刮得人站不住脚。晚上气温下降到零下30多摄氏度，高原反应使他头疼欲裂……

　　但他并没有因此闹情绪。他想起了父亲临行前跟他说过的话：“娃，当兵是要吃苦的，你一定要坚持，坚持下去就是胜利。”父亲是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他记下了父亲的话，再苦也要坚持，一定要当个好兵。他给家里写信的时候，说这里好着呢，你们放心。然后就自己默默承受慢慢适应。

　　了解后勤仓库的人都知道，仓库里的业务处长官不大，管事可不少。张新民当业务处长七年了，物资收发、军事训练、行政管理、安全警卫等等都是属于他的职责范围。库党委的决定，很多都要靠这个业务处长来具体落实。他深知自己肩上的担子，为了不辜负领导的期望，他每天都是忙来忙去，对此，很多人不理解，最不理解的是他的妻子柯丽娅。

　　柯丽娅在西宁市一个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终于有一天柯丽娅忍不住了。那次是她生病住院，张新民说仓库在准备什么现场会，一直到她出院后的一个星期天，他才回来。柯丽娅伤心地哭起来：“张新民，你心里还有我们娘儿俩吗？孩子出生两个月就得了心肌炎，你说库里工作忙，只是去看了一眼就走了；第二年孩子又得了脑膜炎，你只陪了一天就没了影子；平时学校开家长会，从小学到中学，你连一次都没有去过，你说，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你为孩子做过什么？你又为我做过什么？我算想明白了，有你没你都一样，还不如

　　张新民这才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了，扪心自问，是觉得对不住老婆和孩子，可作为一个军人，他真的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他不辩解，在妻子的嘟囔声中只是埋头干活。抹桌子，擦玻璃，凡是能想到的，他都拼命去干，他想用这些来补偿妻子和孩子。后来妻子的气终于消了，他觉得要想法让妻子真正了解自己，了解部队和军人，于是在孩子放假的时候，真诚地请妻子到库里去住几天。柯丽娅想了想同意了，就带着孩子到了部队。

　　……

　　天亮了，库区的面貌完整清晰地展现在他们的面前，路边是排列整齐的白杨树，两边的山坡上也长满翠绿的松树。那路都是用一块块方石铺成的，非常平整坚实。丽娅对丈夫说：“这里一点都不像我想像中的仓库，周围的大环境虽然艰苦，可是这里就像是个旅游区，真美啊！”张新民说：“这一棵棵树还有这一块块铺路的石头，都浸透了全库官兵的汗水啊。以前我当兵时，这条山沟好荒凉啊，几十年功夫，它在一代代官兵们的辛勤劳动中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丽娅走不动了，张新民对她说：“丽娅，从这到最远的哨所你才走了一半，你知道吗，战士们每天都要从这条路上走几个来回呢。”柯丽娅有些感慨地问：“那你每天走几趟？”张新民说：“我也要走好几趟，还有仓库的槐主任、王政委，他们年纪都比我大、职务比我高，每天都要到库区检查指导工作，晚上还要查铺查哨。有时比战士还要走得多呢。”丽娅惊讶地“哦”了一声。

　　说着话，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那个最高的哨所。这里有一个班的战士，他们训练、值勤、住宿、做饭都在这里。柯丽娅看到一个少尉正带着战士们在训练。趁张新民到班里检查内务卫生的时候，柯丽娅和少尉聊起来：“他批评你们吗？你们害怕他吗？”少尉说：“怎么说呢，张处长这人有时候不讲情面，让人有点害怕。但是他心好啊，我们哨所有一个兵叫乔乔，有天不假外出，结果受了处分，处分还是张处长宣布的呢。开始这个兵想不通，一天，他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发呆，正好被来检查工作的张处长看见了，他走过去和乔乔坐在山坡上谈心，给他讲条例条令，还讲个人的成长经历，经过几个小时的谈话，乔乔最终想通了，从此像变了个人似的拼命工作，到年底他还主动要求到哨所烧锅炉，他逢人就说是张处长使他懂得了人生的道理。”

　　丽娅听别人夸自己的丈夫，不由得脸颊微微泛红。

　　走到一个仓库的时候，战士们正在那里整理库房。张新民立即走过去和战士们一起干起来。保管队龚队长告诉丽娅：“库里的器材，这几年越来越多了，张处长带着我们向规范化发展，先做出一两个标准示范仓库，然后重新规范统一。当然，这样搞劳动量很大，仓库目前机械化的程度还不是很高，主要还是靠官兵们肩扛手搬，库领导都是身体力行和我们一起干，张处长更是身先士卒，经过几年苦干，现在已经达到了上级规范化标准的要求，仓库几年来连续获得了军区和总部仓库管理先进单位。”

　　丽娅说：“这都是你们大家有功劳，他能做什么呀。”

　　龚队长说：“嫂子，你可不知道，作为业务处长，他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他带头落实库党委的指示，给大家做出了很好的表率。有些事情他可能没有给你说过，有时还有生命危险呢。”

　　丽娅不解地望着龚队长。

　　“去年七月，仓库有部分地雷因为存放过期需要销毁。张处长带着我们把地雷运到了山沟无人区的销毁场地，然后把引爆电线从五百米处拉好。正要接线的时候，天忽然变了，刮了一阵风，紧接着就打起了雷和闪。这时候电线接还是不接？接与不接同样都存在着很大的危险。现场指挥的张处长当即命令所有人员全部后撤，他和另外一个同志冒着危险接线引爆地雷，使销雷任务顺利完成。”

　　丽娅听得手心直冒冷汗。她想不到自己的丈夫还有这样危险的经历。她觉得以前自己为一些生活琐事和丈夫生气太不该了，太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丽娅想着心事，默默地走回了宿舍，张新民却留在仓库和战士们在一起干活。快到中午的时候，张新民打了个电话说可能一时回不去，有个车皮到了，必须两小时之内卸货，卸完还得要往仓库堆放，顾不上吃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丽娅一听也不想吃饭了，还是想等丈夫回来，她觉得今天有很多话想对他说……

　　等啊等，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还不见他回来，丽娅就带着儿子张翔到路边上去等。远远地看见有几辆车停在一个仓库门前，丈夫正站在车上和战友们一起卸一件件的大纸箱，再后来她看见他跳下车，将一个大纸箱扛在肩上往库房里走去，不知为什么丽娅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不停地揉眼睛，儿子问：“妈妈，你眼睛怎么了？”丽娅说：“哦，没什么，一个虫子飞进妈妈的眼睛里了……”（来源：解放军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