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路在山里

　　它没有笔直的方向

　　没有坦平的路面

　　线一样飘浮在山腰

　　蛇一样游走于草丛

　　忠实地围绕着高大和坚强

　　沿着弯弯曲曲的路

　　我走进沂蒙山，睁大眼睛

　　寻觅逝去年代的履痕

　　多情的云拥抱七十二崮

　　野性的雾涨满大大小小的峪

　　不羁的风哼着沂蒙小调

　　我把双脚放轻再放轻

　　还是踩响了它记忆的弓弦

　　当跨海而来的洋刀，挑着

　　一个民族滴血的尊严狂笑

　　它的子孙便聚集在同一面旗下

　　咆啸起雪耻的大潮

　　这一条条蜿蜒崎岖的小路

　　奔跑着夜袭据点的刀枪

　　这一道道隐藏机警地雷的沟岔

　　炸碎了妄图称霸的美梦

　　这一堵堵平常的山崖

　　是强盗不能逾越的雷池

　　那位老汉是放哨的儿童团员

　　那位老奶是做鞋送饭的少女

　　那棵老树是传递情报的信号

　　那间茅舍是当年疗伤的医院

　　那片水边是当年“鲁迅艺校”的教室①

　　那座山洞是当年《前卫报》的印厂②

　　四月啊，我走在沂蒙山上

　　桃花抛媚眼，唱往日的歌曲

　　银杏摇拳头，讲遥远的故事

　　只有苦菜无语，一手支撑地面

　　思考如何绽开黄色花瓣

　　所有的路，都通向山外

　　注：①“山东鲁迅艺术学校”创办于1939年3月。

　　②《前卫报》是八路军山东纵队的机关报，创刊于1940年11月。青石雕像

　　在临沂华东革命烈士陵园内，有三十六块石质浮雕组成的长廊，镌刻着沂蒙人民英勇抗日的故事。

　　是谁，用淬过火的凿子刀子

　　在这三十六块巨大青石上镌刻出

　　一根根粗犷冷硬的线条

　　一根根激情飞扬的线条

　　跃动着烟云，呼啸着风雨

　　站在靠它最近的地方

　　逝去的年月就顿时复活

　　扑向凶残炮火的人群

　　纵身攻占岗楼的英姿

　　在肉搏中倒下的身躯

　　用鲜血把阴霾遮挡的太阳

　　擦拭得靓丽生动起来

　　时代催生艺术，艺术留住时代

　　在这三十六块巨大青石上长存

　　一根根粗犷冷硬的线条

　　一根根激情飞扬的线条

　　沉重的历史，民族的魂魄恋人墓

　　我低下头，默默地说

　　你们不该躺在这里

　　你们应该在月光洒满的小径，

　　肩膀依偎肩膀，低声倾诉

　　说不尽的情话和美好憧憬

　　而你们却携起手，一同走进

　　挽救民族危亡的战场

　　你们应该在花木掩映的公园

　　一人一只手，牵着可爱的孩子

　　听稚嫩的嗓音喊爸爸妈妈

　　而你们却在反“扫荡”的枪炮声里

　　抱紧失去父母的泣儿

　　你们应该在宁静安谧的厅堂

　　逗弄绕膝的孙儿孙女

　　互望额头的皱纹微笑

　　而你们却被敌弹射中

　　过早闭上了年轻的眼睛

　　枪声化作歌声远去了

　　硝烟化作花朵远去了

　　你们这一对永远的恋人啊

　　仍然相守在这幽暗潮湿的地下

　　背依青山，看蝴蝶双双飞舞

　　你们不该躺在这里啊

　　我低下头，默默地说万人坑前

　　时间对我说，他们已经安睡

　　历史对我说，他们仍然醒着

　　朗日对我说，他们始终沉默不语

　　雷电对我说，他们时时大声呼喊

　　呼喊啊，只能大声呼喊

　　这是一群老人妇女孩子

　　手中没有刀枪，又被绳索捆绑

　　相互依偎在苍白无力的阳光下

　　用不屈的目光和攥紧的拳头

　　呼喊国家来保护他们

　　呼喊军队来解救他们

　　可是却没有。云暗天低

　　洋刀捅过来，枪弹射过来

　　他们倒下了，一群老人妇女孩子

　　这深深的土坑，吞噬了

　　他们宝贵的生命，美好的向往

　　时过六十多年，我来到这里，

　　面对累累白骨，心头

　　被锋利的尖刀刺破

　　雨后，绿草睁大沉思的眼睛抗战纪念碑

　　阳光下的纪念碑，比阳光

　　更加坚硬，那金色的字

　　托举向上的刀剑

　　头上，蓝天放飞白云

　　脚下，泥土碧绿春草

　　时光如流水前行

　　雾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雷歇了又炸，炸了又歇

　　它始终一个姿势（来源：解放军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