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培训管理考察团访问美国归来已经有些时日了，许多事情在记忆中都已模糊了，惟有下面一个场景却经常在脑海中浮现，且久久地挥之不去：在珍珠港“亚利桑那”号战舰纪念馆的舷窗前，沉没于浅水中的战舰隐约可见，海洋寄生物粘满了战舰的外廓，五颜六色，随波摇曳；沉舰漆黑而巨大的烟囱努力地伸出水面，像一个先是嘶哑继而失声的凝固的咽喉；一层薄薄的油花飘荡在周围的海面上，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仿佛舰腹中千余名亡魂淌出的一滴清泪……

　　访问夏威夷不可能不参观珍珠港。美军对我代表团的接待是重视和周到的，美驻中国武官处苛林苛少校全程陪同我们在美国的访问。一踏上夏威夷的土地，美军太平洋总部卡瓦佐思少校联络官就给予了友好的引导和安排，所有我们访问的单位，都细致地准备了会谈和精美的资料介绍。但是，与我们中国人的热情和好客不同，对工作之外的活动他们是不负责安排的。正式的参访活动结束后，我们把参观珍珠港排在了游览活动的首位。一大早，司机兼导游胡先生就把旅行车开到了饭店门口，接大家上车。胡先生黑黑瘦瘦，40岁左右，福建人，移居夏威夷十几年了。胡先生是个健谈的人，他一边开车，一边介绍沿途的风光景色和人文掌故。夏威夷的景色是美丽的，海天一色，一碧如洗，远树近草，青翠欲滴。

　　珍珠港和夏威夷首府火奴鲁鲁都位于瓦胡岛上。这个岛大概要算世界上驻军最密集的岛屿了。市区里，到处有美军官兵在活动，这在美国其他城市是不多见的；车辆驶出市区后，只见美军的军事单位和军事设施鳞次栉比；远处，大海上空盘旋着训练中的F-16战机。转过一个山角，珍珠港豁然出现在面前。在繁忙且略显拥挤的码头上，最触目的是“林肯”号航空母舰。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正在服役的航空母舰，巨大的钢铁吨块镶嵌在海天之间，给人以压迫的感觉；高高的指挥塔耸立在舰身的侧后，数部天线在不停地转动；搭载的战机停满了甲板，透空的机翼就像一群栖息的海鸥。

　　珍珠港既是一座军港，又是瓦胡岛的主要旅游景点。1941年12月7日，日本特混舰队偷袭并重创美军太平洋舰队，而这一事件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个转折点，由此揭开了日美太平洋战争的序幕。珍珠港遂以此而闻名天下。我们虽然来得较早，但来参观的人已然在领取参观券的地方排起了长队。在胡先生的指点下，我们看到队伍中有很多日本的游客。联想到在机场看到每天来自日本的航班有好几个，宾馆饭店的标牌和说明除了英文就是日文的状况，感受到了日本人对夏威夷的那份难以名状的感情。

　　在一个大约容纳100人左右的放映厅里，接待部门先给游客们放映了一部珍珠港事件的专题片。片子把我们带回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岁月。我看到了德日意轴心国争霸世界的野心；日本南下战略与美国形成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日本特混舰队的行动路线和作战示意图；谋划和指挥偷袭行动的日本战犯的头像——山本五十六、南云、草鹿，而这些人大都供奉在靖国神社里；我还看到了战后的浓烟、瓦砾、残骸……放映厅的灯亮了，在起立和走出的过程中，我留意观察了游客们的表情，游客们的表情基本上都很平静。难道那场战争真的离我们已经很远了吗？

　　我们登上游艇，驶向“亚利桑那”号战舰纪念馆。纪念馆是一座棺型的白色建筑，架空在离岸边数百米的水面上。我们一边眺望，一边听胡先生介绍：

　　“纪念馆修建的地方，是‘亚利桑那’号战舰沉没的地点。战舰沉没时没有发生倾覆，纪念馆就横跨在沉舰的上方。”

　　“纪念馆的外型像是一副棺材，寓意是美军官兵的墓地；建筑的两头微微翘起，象征着美军取得了二战的最后胜利，也使整个建筑像一个飞翔的海鸥；建筑的两侧和顶部各有7个巨大的窗户，有向官兵们鸣21响礼炮致敬的寓意，同时减少了建筑的重量，也便于参观者的瞻仰和凭吊。”

　　“由于‘亚利桑那’号在战争一开始就发生爆炸并沉没，战舰上共有1175名官兵丧生，占整个珍珠港事件丧生官兵的一半还多。战后曾想把官兵们的遗骸清理出来，但由于战舰内部经高温燃烧后破坏严重，实现这一愿望成为十分困难的事情，还导致两名潜水员迷失在舰腹里。所以，沉舰之中埋藏着1177名冤魂。”

　　“‘亚利桑那’号沉没的时候加满了燃油，现在以每天4加仑的数量向外泄出。由于大海所具有的消解能力，不至于给周围海域造成污染，所以就没有治理。沉舰周围海面上那一层薄薄的油花，当地人都说是千余官兵流出的一滴清泪。按照舰里的储油数量，到沉舰100年的时候，官兵们的泪也就流完了。”

　　我们登上了“亚利桑那”号战舰纪念馆。馆里没有任何陈设。乳白色的墙体和地面，使人仿佛置身于灵堂之中；地板上有数处镶嵌着玻璃的透空之处，那里通向一个黑暗幽深的世界。纪念馆后部暗红色的大理石墙壁上，镌刻着沉舰里丧生的全部1177名官兵的姓名，我们找到了海军上将基德、海军上校范·瓦尔肯堡的姓名。游人们在名单前肃立，在弦窗前凭吊；三三两两的人拍照留念，美丽的少女把手中的鲜花抛向大海……

　　我站立在弦窗前，那是怎样一幅奇异诡谲的图画呀：远处，银色的沙滩，挺拔的椰树，星星点点的房屋，随着海岸的弧线相交在海天的尽头；“林肯”号航母的战机起降平台，像一头正在吞噬猎物的鳄鱼的巨喙；一艘归航的不知名战舰，缓慢地驶向美丽的海岸。近处，海风掠过巨大而裸露的烟囱，在耳边低吟；在海浪的挤压和亲吻下，沉舰的轮廓在清晰和漫漶中交错；那飘荡在海面上的一滴清泪，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碧绿、桔黄、嫣红……（来源：解放军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