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凡洪

　　追寻军事文学走过的历程，我们常常会有一种温暖和眷恋弥漫心间。毫无疑问，军事文学历来以讴歌和传扬战斗精神而在文坛独树一帜，其所反映的战争生活与战争准备生活，所彰显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以鲜明的战斗品格充盈着独特的艺术魅力，吸引激励着一代又一代读者，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不断书写着辉煌。进入新的时期，军事文学更注重从人文 的视角审视战争，抒发战争中的人性，用更加灵活的文本解析和平时期的军营，诉说人的心理吁求和情感欲望，使军事文学的文本理念更为冷静理性，形象也更加多姿多彩。与此同时，我们愈来愈感到，在军事文学的表述中，缺失了过去那种因精神的驱使，不可抑制或者忘我的呐喊。

　　一些当代军事题材作品，没有切入军队的主体人物和主流生活，用大量充塞的军营“边缘化”、“社会化”生活代替了军事斗争准备实践，或轻歌曼舞、小鸟依人，或霓虹加迷彩、爱情加演习。这种人为地对军营生活的异化和军人职业的错位，反映在作品中必然使军事生活固有的质地失去光泽，铁血豪情烟消云散，所剩的只不过是平庸生活琐屑的铺陈，个人狭隘情感的袒露。军事文学没有战斗的精神气质，看不到战争和战争准备状态下军人的奋斗历程和成长历程，了无阳刚之气，必使其思想、艺术诚信大打折扣。

　　应该说，个别作家在军事文学创作中的迷茫与走失，应当归咎于对军事生活的隔膜与疏离。生活层面的缺陷，直接导致作品精神品质和思想魅力的弱化。

　　战争是培育英雄的土壤，也是军事文学依存和发展的原点。这就注定了军事文学在某种意义上是英雄文学、战斗文学。我们看到，一些作家将笔触探入历史之中，试图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再度解析已逝的战争生活，但当硝烟离我们远去，从战争原生态走出的作家也逐渐在文坛消失的景况下，当代作家怎样审视、解析昨天的战争生活，这是一个严肃的命题。战争从根本上是国家、民族、阶级的政治抗衡和人的精神智慧、物质生命的高端较量，由此决定了战争生活的惊心动魄和波澜壮阔。没有亲历战争的作家去写战争，既有生活间隔的局限，也有历史积淀的欠缺，关键在于要以严肃认真的态度，下功夫去了解生活，判读生活，而不是随心所欲，自我感觉。理性地对历史的记忆给予现实的审美定位，无疑可以拉近过去的战争生活与当今读者的距离，但这是建立在真实再现历史的基础上的，决不能以现代生活的经验臆想去演绎战争，也不能以当下某些极具个人色彩的价值取向去判断历史。中国革命战争是军事文学创作的富矿，只有对其本体生活的深度开掘，对革命历史进行符合逻辑的解析，才能获取丰厚的独具品性的创作资源，使充盈于内的战斗精神升华出时代光芒。

　　一个具有良知的作家，不管他创作的视角滞留在过去战争的层面，还是关注当下军营的生活，他的作品理应具有理想的光泽和精神的穿透力，这是军队的本质特性和军事文学的责任所期许的。在这种期许和渴求中，军旅作家更应该倾力介入当下的军营生活。战争准备是战争的缓冲期，有了战争和可能发生的战争，军队才有存在和发展的必然。合格的军人总是在和平条件下用战争意识自律，以艰苦的实践追求适应未来战争的智能、体能及其物质潜能，由此也决定了和平时期的军营生活依然沸腾着战斗精神。特别是当下，中国军人在现代战争倾覆了传统战争模式背景下所生发的使命感、危机感的强烈，为打赢未来信息化战争所推进新军事变革的迫切，使军事生活如大冰河开裂般汹涌澎湃。我们的军事文学作家需要从大都市的喧嚣和“小圈子”的自慰中走出来，融入军队改革的大潮和现代化建设的实践，拥抱生活的本体而不是生活的表象，采掘生活的本质而不是生活的杂质。在对军营和军人的深刻认知中，爆发创作激情和灵智，使作品充贯军旅生活的阳刚气质和当代军人的战斗风采。

　　军事文学的生命意义在于高扬理想的火炬，给人以远大的目标指向和灿烂的前途憧憬，使人受到鼓舞激励。军人的战斗精神是建立在崇高理想基础之上的，由此，他们才在严酷环境下的特殊职业上，显现着大爱大善、大智大勇。这为军事文学铺展了强劲的生活底蕴。军旅作家只有融入其中，与生活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才能以博大的情感、宏阔的境界，从理想的层面，探究军人的信念追求，折射军人的精神世界，在高昂格调创造的生活形态和人物形象中展示崇高，导引进步。这里当然有对战争包括战争准备生活的反思，对人的各色灵魂的拷问和复杂心理的剖解，但不能把对战争性质的随意颠覆和英雄精神的任意嘲讽当“深刻”，把迷失目标、逃避责任、欣赏自我、放逐情欲当“时尚”。军事文学应责无旁贷地用艺术的形象营建崇尚理想的王国，创造张扬战斗精神的家园，给高尚的精神以归宿的温暖和放飞的关爱。

　　军事文学理应具备战斗的品质，这是军人的职业和军队的性质所界定的。当然，它所张扬的战斗精神不是空洞的表壳，应有丰富的内涵质地。作家如何艺术地剖析和呈现，似乎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层面的问题，更取决于一个作家的使命意识与精神境界。战争是军人的竞技场和试金石，人在生死考验面前，其思想意识、心理智慧、道德情感，都展示得淋漓尽致。正是人的这些复杂内心要素的极致外化，才构成了战争的纷纭现实形态，军人的战斗精神也才有凤凰涅槃般的壮丽，由此，我们的军事文学不能仅停留在描写战争的过程和外在形式上，更重要的是透过硝烟去表现战争状态下的人和其精神世界，追寻人的思想渊源，揭示人的心理动因，把握人的情感脉搏，从而，使作品在展现人与人、人与物质、人与生命的极端抗争中，独辟军事文学的审美空间，使其体现历史轨迹和时代价值取向。军人在战争等待状态下，其战斗精神的高扬，既有过去战争传统基因的传承延续，又有未来战争情结的激发催生。在模拟的战场上进行着不懈的探索。这无论对将军还是士兵来说，是一个无以终极的艰难痛苦过程，没有战斗终结的酣畅和战争成功胜利的喜悦，只有永远责任的重负和向打赢目标的不断进击，而这种进击随时经受着和平生活的瓦解。他们需要在与和平麻痹思想的抗击中强化战争观念，在抵御各种利益的诱惑中保持职业操守，在进行不断的自我挑战中保持临战的姿态。可以说，在和平岁月里，军人的思想情感、心理意志、道德情操、行为规范更趋复杂，这种战斗精神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这是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需要直接面对并深入思考的。

　　我们的军事文学要勇敢地去证实，去反映，要站在历史的大背景下去洞悉和反映军人的命运，通过触及和剖示深层的矛盾，展现中国军人复杂的心路历程和成长历程，在讴歌和张扬军人的战斗精神中再创军事文学的辉煌。

　　《人民日报》 (2005年04月07日 第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