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

　　1月4日 星期二 雨

　　今天，我随队来到距离班达亚齐28公里的小村庄LAMPAYA。经历了噩梦般的地震和海啸，这个距海边只有一公里的小镇原有的25000人只剩下7000人。幸存的人们在树林里拉起 了黄色的防雨布，建立临时简陋的家。衣服、锅碗、桶装水、速食面和饼干，这些席地摆放的生活用品就是我在帐篷里能够看到的所有东西。

　　很多孩子走出了帐篷，他们眨着大大的眼睛，神情冷漠地看着我们这群陌生人。我拿出自己的午饭———一大包烤馍片。我蹲下来，撕开包装，然后伸出去递给他们。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怯怯地拿走了第一片，然后走来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这些可爱又可怜的孩子吃着食物，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李向辉医生一下车就开始寻找35岁的AWAN。AWAN的右腿在海啸中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伤口严重感染化脓，几乎无法直立。前天，李向辉为他做了彻底的清创手术，用器械清出伤口里腐烂的血肉，用纱布包扎好，又拿出从国内带来的最好的抗生素给他吃。在人群里找了好半天，李向辉从腿上包扎的纱布上辨认出了AWAN。AWAN手中拿着一个袋子，刚刚从领食品的救济站走回来，一看到李向辉，就高兴地喊道：“中国医生！”

　　我们女队员特有的亲和力在这里也得到了施展。15岁小姑娘PIRDA的叔叔、婶婶在这场灾难中丧生。她告诉我，学校已经被海啸摧毁了，没法上学了。“我特想长大后当老师！”望着跪在潮湿的泥地上为病人换药的中国医生，小姑娘说，“你们不仅给我们药片，还有饼干，谢谢你们！”她的英语发音很不准确，我和刘亚华拿出笔和纸，与这个正在读高中的女孩用英语交流起来。我问她知道“中国”吗？她摇头。我很惊讶，又问她知道“2008———北京”？她露出羞涩的笑容，点了点头。这时候，又有几个女孩子围在了我们的周围，我们学印尼语的“你好"，她们说中文的“谢谢”。有女孩问“ILOVEYOU”用中文怎样说，我知道她并不会爱我，在纸上写下汉字和拼音对照的“我爱你”，并告诉她这句话是说给男朋友听的。她们捂着嘴大笑起来，脸颊上飞起一片红云。

　　1月5日 星期三 雨

　　说起来已经27岁的人了，可是今天高歌委屈地哭了一场。中午，帐篷里闷热难耐，几个重病人被抬进帐篷，高歌急忙上前为病人扎点滴。正当她蹲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工作，突然，一个粗壮的男人给了她一巴掌：“stop！stop！”高歌抬头一看，是澳大利亚的救援总监克瑞斯。他说：“这样做(扎点滴)没有必要，耽误时间。”“为什么不能尽早用上药物，争取第一时间抢救生命？”我们据理力争。最终，克瑞斯向高歌道了歉。

　　这是一场小小的冲突，我却在思考，我们的医疗工作究竟和其他国家有着什么样的不同？是我们在技术上落后？还是没有和国际接轨？

　　我开始仔细地观察其他救援队的医疗工作。我看到其他国家的救援队大多都只是进行检伤分类，只要病人在转运途中没有生命危险，他们就在第一时间转走，不做任何处理和治疗。他们认为到大医院后病人可以更快地得到较好的治疗。

　　我们在10分钟里分组合作，一边由蔡晓军博士实施检伤分类，一边由高歌快速完成吸氧、建立静脉通路和心电监护等紧急救护。我们认为第一时间治疗更关键也更有效。为了验证观点的正确性，我和刘亚华爬上了转运病人去市区医院的卡车。

　　经过半个多小时，转运车到达市区医院。我们把3名病人抬进急诊室花费7-8分钟，寻找当地医生和简单讲明病情花费6分钟；院内医生分别进行二次查体后，病人才接受到治疗，平均花费30分钟。

　　我们的办法与他们的办法相比，病人至少可以提前一个半小时接受治疗！

　　在第一时间有效治疗是减少危重病人死亡和降低并发症的关键。但是我想，在特殊环境下，有效治疗必须是建立在精湛的技术和丰富的实践经验的基础之上的。

　　1月6日 星期四 雨

　　人的一生有很多事情难以忘记，其中有我吃过的最美味的3个咸鸭蛋。

　　晚上，队员们像过节一样，每人领到了一份热气腾腾的青菜、米饭和鸡蛋汤。虽然分到的青菜只有小小的一纸杯，但无疑是经过几天的风餐露宿后最可口的一顿晚餐。

　　我们携带的野战自热食品营养足够，但是长期食用这种食品，队员们一闻见味儿就胃里冒酸水，原定全队每天消耗12箱的食物，事实上一天只能消耗4箱。除此之外，我们帐篷里分到3个咸鸭蛋。不够一人一个咋办呢？我们4个人用小勺把鸭蛋舀出来，高高兴兴地一人一口分着吃，蛋壳都刮得干干净净！

　　晚饭后，我们才听说咸鸭蛋一共7个，每个帐篷分一个，男队员们舍不得吃，都让给我们了。我忽然想起了电影《上甘岭》中的那一个苹果！

　　1月10日 星期一 雨

　　清晨7时，班达亚齐机场刚刚从地震和夜雨中醒来。我迎着阳光洗脸，忽然听到汪曙光喊：“快看！出事了！”朝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大约1000米以外的天空上，一架美军“海鹰”直升机像陀螺一样旋转着扎向地面。

　　我冲进帐篷抓起照相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坠机地点飞奔而去。十多斤的佳能10D数码相机在此时显得格外沉重。我穿过茂密的草丛，蹚过齐腰深的水沟，又翻过一道铁丝网，看到一架美军“海鹰”直升机在稻田里坠毁。我又顺着一条水渠跑了20多米，想尽量靠得近一点，可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封锁了方圆50米的区域。我试图绕过面前的士兵，但他伸出黑黑的胳膊拦住了我，然后不停地推我的肩膀。我不甘心，坚持站在原地不动。我站的地方可以看到直升机的螺旋桨严重受损，尾翼断裂，翻倒在稻田里。二三十名美军士兵已经开始营救行动。

　　几分钟后，一名面部流血的飞行员从完好无损的机舱侧门爬了出来，一会儿，又一名飞行员被营救人员用铲式担架运了出来。我悄悄按下手中相机的快门，希望借助地势拍摄几张照片。大约10分钟后，5名受伤的机组人员被紧急送上3架直升机。现场的美军人员拒绝透露直升机坠毁原因和机组人员受伤情况。一名参与救援的法国救援队队员告诉我们：“(机上)人员都活着，没有生命危险。”

　　《人民日报海外版》 (2005年02月08日 第八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