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东升

　　●小布什的乐观不单单是对未来意识形态“高潮”的提前满足，也有观察家们的现实主义论证为辅助

　　●作为临时政府的总理，办成大选是阿拉维政治上的最大成功，但是这种成功的结果 恰恰是让他的政治对手取代他的地位

　　通过举办这次大选，美国人希望能够改变伊拉克国内的政治结构，尤其是通过选举把占人口六成的什叶派穆斯林动员到政治中来，进而有可能将他们动员到美国的反恐战争中来，使得美军在伊拉克的处境大大好转。

　　假如这样的规划能够实现的话，美国在伊拉克的大规模军事存在就不是“有否合法性”的问题，而是“是否还有战略必要性”的问题了

　　美军占领下的伊拉克大选已经落下帷幕。72%的投票率！尽管逊尼派穆斯林普遍抵制这场选举，但是在这个被占领的国度里，在这个缺乏民主传统的国度里，在这个枪林弹雨一片废墟的国度里仍能出现这样的投票率，显示出人心思定的大趋势。有必要提及的是，每一个前往投票站投票的人，都是冒着遭受恐怖袭击风险的，但是希望通过行动结束被占领状态的民族意识有力地鼓舞起伊拉克民众(尤其是什叶派穆斯林和库尔德人)参与选举的普遍的政治热情。这样的投票率，多少出乎国际观察家们的意料之外，但几乎毫无疑问的是，巴格达不久将会出现一个由什叶派主导的政府，这在1100年来是第一次。

　　亢奋、获利

　　这个星期，小布什在公开讲话时声音有些亢奋，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错。在新保守主义幕僚们替他设计的全球战略蓝图中，伊拉克大选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大事件。一个伊斯兰大国举办西方式的大选从而成功推广民主，这在他们看来是对民主的普世价值的充分肯定，也是对美利坚帝国之梦的极大鼓舞。

　　不仅如此，这种民主化的典型案例假如能对其邻国起到带头示范作用，假如能引起该地区的连锁性政治变革，从而扭转或者至少压制住这个地区甚为强烈的对美敌视与仇恨，那么，这样一种态势将与不久前在欧洲发生的“橙色革命”遥相呼应，掀起全球民主化浪潮的一个新高潮。在这样的一个高潮中，美国将成为全世界的“导师和榜样”，其帝国梦将得到前所未有的实现。

　　小布什的乐观不单单是对未来意识形态“高潮”的提前满足，也有观察家们的现实主义论证为辅助。这周，不少国际观察家都纷纷表示出对伊拉克前景的相对乐观。

　　众所周知，由于伊拉克境内一直没能找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美国发动的这场战争在道义和法理上也就一直没有获得合法性，这两年的驻军就更显得像是侵略军而不是正义自由之师。伊拉克正在变成美国的又一个越南，接连不断的袭击使得美军陷入游击战的泥潭，也使小布什政府受到来自国际国内的多重压力。但是，通过举办这次大选，美国人希望能够改变伊拉克国内的政治结构，尤其是通过选举把占人口六成的什叶派穆斯林动员到政治中来，进而有可能将他们动员到美国的反恐战争中来，使得美军在伊拉克的处境大大好转。

　　假如这样的规划能够实现的话，美国在伊拉克的大规模军事存在就不是“有否合法性”的问题，而是“是否还有战略必要性”的问题了。克劳塞维茨有一句名言：“战争无非是政治另一种手段的继续”，在伊拉克，美国人反其道而行之，把政治反过来用作战争的工具。小布什的心情也同样反映在国际市场上，这周的石油市场、美元市场以及国际主要资本市场也都多少显示出对上述展望的同意。

　　在敌对双方中，一方的获利一般而言就是另一方的相对损失，这是常识。但是这场伊拉克大选居然可以使得处在尖锐冲突中的双方都乐见其成、拍手叫好，那就是伊朗和美国这对冤家的另类“双赢”。美国人高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为什么伊朗人也高兴了呢？他们自有道理。

　　首先，他们不怕民主化(在宽泛意义上讲，伊朗的民主化程度在阿拉伯世界中是最高的，只不过那是一种宗教激情蒸腾中的独特民主)；其次，他们是什叶派政府，假如今年在伊拉克出现一个什叶派政权，那么，伊朗的地缘战略处境将会大大改善。

　　有一句广泛流传的谚语说：“我和我的兄弟一起对付我的表兄弟，我和我的表兄弟一起对付外人。”当年阿拉伯国家能够克服各种困难联合起来对西方发动石油禁运，就是这种行为模式的生动写照。同样道理，随着伊拉克什叶派的掌权，当年两伊战争中的死敌将会在共同的教派基础上走到一起，在各种斗争中联合起来一致行动，包括正在进行的同美国的周旋。

　　如果伊朗人操作得当而且运气不错的话，伊拉克什叶派有可能像伊朗什叶派一样建立一个神权国家。这样的局面恰恰与美国规划的民主政治背道而驰，伊拉克可能从逊尼派的专制，变成什叶派的神治。基辛格与舒尔茨这两位前美国国务卿一起撰文指出了这种可能性，并且认为这是美国未来在伊拉克所面临的最大挑战。因此，这场选举到底能让谁笑到最后还很难说。

　　痛苦、烦恼

　　那么，这场选举给谁带来了痛苦和烦恼呢？

　　基地组织和伊拉克抵抗力量的郁闷是众所周知的。投票当天的38起袭击想必已经是他们尽力施为的了，但是他们的恐吓与反动员显然都没有起到起码的效果。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在暗示着他们能量的衰退和未来斗争格局的消长变迁。这个回合，他们无疑是失利的一方，于是只能放话：“咱们走着瞧。”

　　而与他们相比，海湾地区的王公贵族们却是有苦说不出。真正害怕美国人在中东搞民主化的，不是美国人所称的伊朗“独裁前哨政权”，而是他们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对他们而言，选举才是真正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这些小国一方面不敢跳出来反对美国的话语霸权和军事霸权，另一方面却又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世代相传的特权和财富在下一波民主化浪潮中化为乌有。生活在夹缝中的人，比生活在斗争中的人更痛苦。他们会使出什么样的小动作来与美国人周旋？让我们拭目以待。

　　如果说有谁对这场大选的感情最复杂，那么以上各家都比不上伊拉克现任总理阿拉维。作为临时政府的总理，办成大选是他政治上的最大成功，但是这种成功的结果恰恰是让他的政治对手取代他的地位。获胜呼声最高的什叶派政党“伊拉克团结联盟”已经推出了好几位候选人，因此正常情况下“部长”或者“总统顾问”可能是他所能期望的最好头衔了，但这显然不是阿拉维本人所能轻松接受的未来。

　　于是，巴格达街头最近流传着各种谣言，称华盛顿试图与西斯塔尼(什叶派精神领袖)达成某种交易，以便让阿拉维领导的政府在中情局的扶持下继续掌权。这种安排假如实现，那将意味着什叶派赢得大选却享受不到选举成果，意味着美国人对选举的严重操纵，意味着对民主原则的根本践踏，从而构成对美国意识形态诉求的自我否定，因此，正常情况下，这只能是谣言。所以，成功者自有成功者的烦恼。(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