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军

　　美国政府的外交政策指导思想，常常被冠以某某“主义”。经过第一任期的表演，布什政府的“主义”已清楚明晰，这就是强化美国领导下的单极格局，实施以单边主义、先发制人和政权变更为特征的新保守主义。这种新保守主义有两大支柱：一是军事力量，二是道德目的。作为一种战略，它力图把激进的外交和军事政策与传统的犹太—基督教价值结合 起来，塑造一个美国没有对等竞争对手、以军事力量实现对外政策目标较少受到制约的世界。

　　布什主义作为一种大战略，最显著的“创新”就是突破了美国对外关系的传统模式。长期以来，美国外交政策基本上囿于两大框架：一是围绕着遏制、威慑和维持全球权力平衡而实施的现实主义政策；另一个是基于建设一套多边制度和联盟以促进开放的市场经济和民主价值的自由主义政策。通常，共和党政府倾向于前者，而民主党政府比较喜欢后者。现在，布什政府跨越了这些传统，它的战略变革核心就是把威慑变为先发制人。以新的对外战略为指导，布什政府在第一任期做了不少事。

　　布什在第二任期继续倾向新保守主义是没有疑问的。但他作为美国总统，基于国家利益与民意，也不得不考虑其他政治派别的影响。在不同政治派别的互动与压力下，美国新政府不得不对实际政策有所调整。

　　在美国政界，两个最基本的派别就是保守派与自由派。从保守派的战略观来看，早期的传统保守派信奉孤立主义，即基于美国位于两大洋之间的地理安全感和对旧世界的道德优越感，反对美国介入欧洲战争与联盟事务。在今天，这种传统孤立主义已让位于新孤立主义。新孤立主义认为，21世纪美国面对的威胁是“失败国家”及非国家行为体所造成的混乱状态的扩大，其主要表现就是国际恐怖主义。对付这种混乱，最好的办法是防卫。美国应尽可能多地联系包括欧洲与中国在内的有序的中心，隔离非洲、中东以及独联体一些地区的无序地带。这种战略观点认为，布什选择一些无序地区进行军事攻击或强加不合其文化的改革，实际上造成了更大的不安全局面。

　　与传统保守派相比，新保守派最大特色是继承了美国的道德优越感，而抛弃了孤立主义。他们认为，现代技术和国际恐怖主义已打破了美国安全的屏障，因而主张“国际主义”，即利用美国超强的军事实力在全球推广美式价值观。从强调单极和用军事力量解决问题的角度看，新保守派有鲜明的现实主义色彩，但从强调美式价值观的角度看，它与理想主义与自由主义又有相通之处。但与自由主义追求的普遍价值不同，新保守派认为，只有在打击对自由造成了全球致命威胁的现实敌人时，美国才应付出鲜血和财富的代价。

　　从自由派的战略观来看，温和派的自由国际主义青睐多边主义、国际规范，承诺自由贸易，认为美国应利用软实力实现全球领导的合法性，目的是使美国成为一个仁慈的霸权国家。该派中的一些人反对美国随意动用军事力量，但也有一些人主张进行人道主义干涉。自由派中的强硬派，即民主党中的鹰派，与新保守派是极为接近的。这一派强烈支持入侵伊拉克，有时甚至比布什更激进。不过，这一派在政策主张上反对建立导弹防御系统，在手段上还有认同国际组织的一面，主张以多边主义为工具，主张美国应加强和改革联合国等国际组织。

　　从各派对布什政府的影响来看，在第二任期新保守主义仍然会居主导地位。对于布什的第一任期，新保守主义的一位重要人物查尔斯·克劳萨莫作了这样的评价，即以权力实现自由做得好，但不应对人类自由作无限的承诺，不应设想可以把民主的旗帜插遍全世界。由于布什政府第一任期的对外政策事实上陷于困境，因此第二任期有可能会在坚持武力和道德的前提下对政策做出调整。

　　第一，在价值观念上会继续关注不同宗教、文化的冲突，对于美国的道德观会继续给予宗教般的维护，并会继续保持这样的信念，即西方文明受到了威胁，应以军事力量打击“邪恶国家”，捍卫西方文明。另一方面，布什政府还会继续推行美国的“民主”理念。

　　第二，在维护单极的前提下，会继续坚持美国的主导地位和单边主义，不会接受现实主义的权力平衡主张，也不会接受自由主义的多边主义主张，但有可能会接受一些保守派学者所提出的加强说服和谋求合法性的建议。在对外关系中，会采取一些行动改变美国形象，诸如派军队参与海啸救灾等。

　　第三，在手段上会继续强调动用军事力量的必要性，并坚持建立导弹防御系统。由于在伊拉克深陷泥潭，因此先发制人的做法可能会有所收敛。事实上，美国目前已无力再发动另一场先发制人的战争，可能会不情愿地接受一些多边的做法，如继续参与朝核问题六方会谈，以及通过其他方式对伊朗施压。

　　第四，尽管会继续坚持偏袒以色列，但为了解决中东问题，在巴勒斯坦已完成大选的情况下，有可能会推动和谈。不过，布什政府不会改变把西方式“民主”强加给中东的做法。

　　第五，对于强调国际制度、妨碍美国权力扩张的欧洲，特别是在第一任期给美国制造了麻烦的法国和德国，布什政府未必会如一些新保守派所要求的那样坚持强硬态度，而是可能修复关系；对于国力上升的中国和加强中央权力的俄罗斯，也未必会采取一些新保守派所希望的对抗态度，而是可能继续以合作为基调。

　　第六，对于联合国等国际组织，布什政府基于新保守主义的立场尽管极不愿与之打交道，但还是要在很多事情上与之合作。事实上，在反恐、核不扩散、伊拉克重建等问题上，美国都离不开联合国和其他国际组织。

　　总之，在布什第二任期内，尽管新保守主义将继续在理念上居主导地位，但实际政策却不可能完全依从新保守派的设计。布什政府的政策只能说是一种带有强烈新保守主义色彩的、糅合了现实主义、自由主义等不同主张的东西。这种政策的形成，在某种程度上是不以布什个人意愿为转移的。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