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极圈内的伊瓦洛乘大巴一直向北走，与我们一路同行的是无边无际葱绿的森林，和一个接一个泛着蓝光的湖泊。森林，湖泊，一幅美丽的画卷，在你的面前好像无穷无尽地向前铺展开去。我们惊叹长天之蓝，森林之蓊郁，湖水之清澈，环境之优美。间或有头上长着枝形鹿角的驯鹿从林中悄悄窜出，眼尖的司机就会停下车来，耐心地等待它们悠闲地穿过公路。这时候，我心中总会升腾起一种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羡慕和感动。

　　芬兰、瑞典、挪威北部近46万平方公里范围，都属北极圈内，每年的夏季有60天左右，昼夜都有太阳，成为“极昼”；而冬季则有60天左右看不见太阳，当地称为“卡莫斯”，意为黑暗时期。在寒冷的“极夜”，常有奇幻的北极光出现。

　　我们是专程去挪威的北角看午夜的太阳的。汽车以大约每小时80公里的速度一直向北，向北，蓊郁的森林和洁净的云彩不断向后退去。我向车窗外看去，发觉一直伴我们同行的高大的赤松似乎觉得疲倦了，开始掉队，变得稀稀拉拉，队伍不整，以至在我们不经意间突然消失，不见了踪影；桦树林也不再那么潇洒，且个子明显地矮小了许多，变成了一个退化的生物群落，当到达了波山根峡湾，望见了巴伦支海的水面时，它们在清冷的风中，竟神情黯然地向我们挥手告别，好像在说，对不起，前边太冷，我们不能陪你们继续向北走了。当我们深入北极圈800多公里时，绿色断然远离，我们才真正感受到北极的存在，感受到它的与众不同，它的冷漠，它的苍凉，它的荒寂，和它的严峻。

　　但人类在这里并未绝迹。在峡湾临水的地方，不时仍可看到北欧常见的那种漂亮的尖顶房子，虽然很稀落，却很顽强地屹立在那里。在房屋的周围总有花草；如果房屋周围没有花草，在阳台上总会吊着一串花篮；如果连花篮也没有，你从封得极其严密的玻璃窗向屋里看去，一定会看到主人摆放的许多美得耀眼的盆花。北欧人爱美，喜欢花，他们的生活与鲜丽的色彩相伴。

　　北角地处马格尔岛的北端。马格尔岛最高处海拔300米，放眼一望，没有什么山峰，冈峦从大海里突兀隆起，顶部地势都比较平缓，也许是由于洪荒时冰川的作用，岛的周围留下了许多陡峭的悬崖。在夕阳的辉耀下，整个岛屿在寥廓的天宇下，显现出铁青色巨大的轮廓。

　　在去北角的途中，有一个观望台，据说是挪威前国王奥拉夫五世观看过日出的地方。这里正对着一个峡湾，离海面尚有一尺多高的太阳在海里有倒影，两个太阳把峡湾的海水烧得一片通红，夕阳的光辉又把天上的云朵染成各种深浅不同的颜色，有几束光从太阳周围激射而出，在云彩间形成几条耀眼的光带。整个岛屿，整个海，还有北边的半个天幕，融合成一幅巨大的色彩斑斓的油画，太阳是一位天才画家，此时，它正倾泻它的激情，展示它的灵感，以其无与伦比的美，引得人们一片惊叹和欢呼。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了，钟表的指针指向了午夜零点。人们静静地观望太阳，要看看我们天天见到，哺育了万物生灵的太阳，它午夜的姿容是怎样的美丽。

　　蓝黑色的海很静，没有大的波澜，在300米高的岛顶，能听到海均匀的呼吸。太阳一脸绯红，以极其激动慈爱的面容想亲近大海，巡天远行了一天，想跳进大海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然后在温柔乡里美美地睡上一觉；大海也极其兴奋和喜悦，张开温柔的双臂，想拥抱太阳。但太阳最终没有能够接触海面，它刚想与大海亲密接触，不知是天不遂愿，还是出于羞涩，它一激灵，又像金皮球一样从海面上弹了起来！太阳又在冉冉上升，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沉静了片刻，空气中终于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

　　啊，太阳，神话中的阿波罗，宇宙间不停旋转的伟大恒星，人类热爱、膜拜的尊者，传说中无所不能，从海里飞升，有着三足的金乌，所有的生灵都沐浴其温暖光芒的赤帝，就这样一天24个小时高悬长天，不知疲倦地出现在我们面前！就在冰冷的北极海，它为我们做了如此精彩的表演：日落与日出几乎出现在同一瞬间、同一地点！

　　神思飞驰，古歌浩荡。此时，我仿佛听到了伟大诗人李白的歌唱：“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入海，六龙所舍安在哉！其行终古不休息，人非元气安能与之久徘徊！”才情磅礴的李白，他看到太阳历天入海，终古不息，写尽了太阳的豪气和壮美。但他一生没有看到高悬天宇经天巡行不入海的太阳，如果看到，这位谪仙与狂客，不知会撷取何等飘凌仙界的诗意，写出何等壮丽传世的佳句。

　　没有死亡，也没有诞生，太阳不落，太阳永在。一只巨大的鸟儿，鼓振着金色的羽翅，正从海面向我们飞来。

　　午夜太阳的奇观，颠覆了我已经融化在生命里的时序、空间和方向的概念。东边日出，西边日落，这些我们自古以来确认的常理，在世界的这个地方的这个季节不适用了；天亮是白天，天黑是晚上的词义，在这里显然是一种不准确的表达；人们白天工作，晚上睡觉的规律，也必须重新安排。太阳升起后，在天空中画了一个巨大的椭圆，又回到了它原来升起的位置。

　　离开北角时，当地有关部门发给了我一张在北极观看午夜太阳的证书。证书上打印着我的名字，时间是：2004年7月28日。

　　我记住了这个时间。

　　记住了我人生旅程中一次难忘的经历。（来源：解放军报第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