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又要组织医疗队下边防了。刚分到医院的娟子刚好赶上这次活动。

　　娟子家在西安市，今年从军医学校分配的时候，她是一心想回父母身边的。可是名单一宣布，却是河西走廊酒泉的一个部队医院，当时她就流了眼泪。那是个什么地方啊，都到长城的最西头嘉峪关了，再往前走，可就是“西出阳关无故人”了。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穿过了漫长的河西走廊，终于到了医院。这时候娟子才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糟，医院很美，院子很大、很整洁，楼房都是新盖的，到处是鲜花和草坪。娟子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些。到建军节了，医院要搞联欢，她所在的外科排演节目，她理所当然地成了主力。娟子小时候跟文工团的老师学过跳舞，后来又迷上了唱歌，天赋不错。她跳起舞来身体是那么协调，一招一势很有专业味道，她的嗓音也很好听，一连唱了3首歌台下还使劲鼓掌。她的名字很快就被大家记住了。有一天下班的时候，在院子里正巧碰上了医院政委李永民，李政委笑着说，你叫杨娟，嗓子不错啊，医疗队马上要下边防了，你可一定得去啊！她听了一愣，这是哪跟哪啊，会唱歌就非得要下医疗队啊？

　　后来一打听她才知道，这个医院每年都要组织医疗队下边防。几十年了，从不间断。边防生活非常艰苦，吃不上新鲜蔬菜，连用水都很困难。每次医疗队下去，不光是给边防官兵们查体看病，还要给他们带些蔬菜、水果，同时还排练些小节目给官兵们演出。

　　几天后医疗队的名单宣布了，一共8个人，果然有娟子。新上任的邹志杰院长亲自带队。

　　汽车离开酒泉的时候，天刚麻麻亮，不一会儿车就驶进了茫茫戈壁。又走了一会儿就全然没有了绿色，戈壁除了一些棘棘草、骆驼刺，净是些乱石头。下午的时候车开始走便道，路立刻坎坷起来，汽车剧烈地颠簸着。娟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汽车，也没有走过这么难走的路，她觉得胃里开始翻腾，后来就不停地呕吐。邹院长正想让车停下来休息会儿，忽然听见“嘣”的一声响，汽车紧急刹车，大家下来一看，原来是轮胎爆了。驾驶员拣起一块黑黑的石片说，罪魁祸首就是这石子，你们看比刀子还厉害呢。这一路全是这种石子，车修好走了不到一个小时，轮胎就又爆了，就这样，一连爆了4次。最后所有的备用胎都用完了，驾驶员也没有了办法。邹院长想给医院李政委打个电话，可是这里根本没有手机信号。天已经黑了，虽说是9月份，太阳一落山，气温马上就变得特别冷。他们把带的所有的衣服都加上了，浑身还是直打哆嗦。娟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份罪，她真想大哭一场。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了，这时候真是饥寒交迫。邹院长给大家鼓劲说，这里离边防部队只有30里路了，再坚持坚持，一定会有路过的车。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远处忽然有了车灯，不一会儿就看到有辆车向他们驶来了。大家欢呼起来。原来，边防部队等不到医疗队，估计车出了毛病，就迎上来了。

　　医疗队终于来到了营区。快到大门口的时候，邹院长让大家下车。娟子迷迷糊糊地看见营区灯火通明，有许多战士排成两列在夹道欢迎。原来官兵们都没睡，一直在等医疗队的到来。娟子很感动。

　　第二天天不亮，娟子他们早早就被院长叫醒了。这次医疗队来的主要任务是给官兵们查体。邹院长说，必须在吃早饭之前完成营部所有官兵的验血，然后还要赶赴远在70多里外的连队。

　　一口气把营部所有官兵们的血都查完，就又匆匆上车赶赴连队。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路，医疗队来到了一个叫红石山的边防连队。这里四周更是荒芜，连草都矮小稀疏，条件显得更艰苦。战士们早就在营房门前等待。连队大门口挂着“热烈欢迎医疗队！”的横幅。战士们敲锣打鼓，那兴高采烈的气氛，就像是过节。连长是陕西人，他把大家迎进了连部说，听说你们要来，战士们昨晚兴奋得睡不着觉。要知道，我们这里除了上级工作组偶然来一下，是很少见到人的。所以你们来战士们就像过年一样。

　　娟子她们几个女同志都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邹院长说，是啊，我们每次来，都感到这里像过年一样，这次来我们除了为官兵们查体看病，还准备了些小节目。这不，这位娟子姑娘能歌善舞，等会儿查完了身体，就请她给大家演出。战士们立即热烈鼓掌。

　　娟子不置可否地笑笑。心想，都快累死了，本职工作都干不完，还演什么节目啊，我是护士，又不是演员。

　　开始查体了。大家排成队一个接一个来验血。战士们在年轻姑娘们面前，一个个紧张得不敢抬头。娟子给他们扎针抽血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拘束得面孔通红。有个面孔黑黑的战士进屋的时候，胳膊上还绑着绷带，娟子问他怎么了？他说是巡逻时摔的。娟子打开绷带，发现胳膊上有一条足有十几公分长的伤口，上面还很红肿。娟子给他上好了药，问，这么重的伤，怎么不到我们医院去住院治疗呢。战士笑笑，连里让我去住，可我没去，连里这么忙，这点小伤不算啥，过几天就好了。

　　娟子不由得用敬佩的眼睛多看了一眼这个普普通通的战士。

　　一直忙到中午，正准备吃饭，眼科于医生忽然说，还有哨所几个战士没查呢，一句话提醒了邹院长，他一拍脑袋，是啊，怎么把他们给忘了呢，立即放下饭碗，就往外走。连长说，院长不急不急，吃完饭再去嘛。邹院长说，那怎么行呢，我们不去查，他们就不能吃饭，从早上等到现在了，肯定饿坏了。说完一扬手，大家就跟着院长出了门。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几公里外的哨所。哨所其实只是一个班，七八个战士果然没有吃早饭在等着。娟子一进屋就看到有个小兵特别像她在家的弟弟，矮矮的个儿，一脸的稚气。就一边给他查体一边问，你多大了？小兵说，十七岁。娟子又问，家在哪？他回答：西安。哦，还是我的小老乡呢。娟子高兴地和他聊起来，你在这里行吗？你也去巡逻放哨吗？小战士是个城市兵，很健谈，说，是啊，我们不光乘车巡逻，冬天路不通的时候，我们还要骑骆驼巡逻呢，一去就是两三天，冰天雪地的那才叫苦呢。有时候我们还要去潜伏，爬在那里动都不能动。有时候一呆就是一夜呢。娟子问：那要是下雨下雪呢？小兵说：下雨也得坚持，有雨衣啊。对了，你看过《天边有一簇圣火》这部电影吗，那就是在我们这儿拍的，反映的就是我们的生活。

　　那部电影娟子看过，还记得里面的很多情节，她眼前立刻出现了战士们爬在红柳丛中潜伏，骑着骆驼巡逻和在雨中洗澡的情景。面对这些可爱的战士，她觉得心里有些惭愧。自己在酒泉城里还觉得苦，他们远离城市、远离人群，一年四季在这里守卫边防，和他们相比自己真是太渺小了。她忽然明白了李政委让她来这里的良苦用心。

　　查完哨所他们又来到一个叫甜水泉的地方。原来，这里的水不能饮用，只有这眼泉水是全连惟一的饮用水源。这里只有一个兵，他常年就住在这里看守水井，还为连队养了几头猪。娟子他们到来的时候，他正在干活。这是个中等个儿的甘肃兵，他姓李，一说话就脸红。娟子来到他住的屋子，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这里远离连队，也看不到电视，甚至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不寂寞吗？他不想家吗？娟子的心里不停地在发问。她看到他的桌上有个收音机，心里忽然有了点安慰，不错，起码还能听收音机吧。她拿起拨了一阵，什么声音都没有。小李说，原来能收到一两个台，现在没电了，这里买不到电池，收不成了。他说得很平静，可是这句话却在娟子心里引起了极大震撼，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涌出来了。

　　来，你坐到外面。娟子说。战士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就跟她出了屋。娟子从屋里拿了个小凳让战士坐下来，然后站在他前面说，我给你唱支歌好吗？

　　战士感激地点点头。

　　娟子望着蓝天，望着哨楼，望着远处的界碑，望着那一棵棵在风中摇曳的棘棘草，动情地唱起来：“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娟子觉得今天她才真正懂得了这首歌的含义，今天才真正唱出了这首歌的感情……她看见战士在笑，她仿佛还看到邹院长、李政委还有许许多多人也在笑……（来源：解放军报第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