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公

　　当我们指出东方兵学重权谋、西方兵学重技术时，人们常常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谋略拒绝科学，拒绝技术。其实，在中国兵学文化的源头处，谋略总是在拥抱科学技术，把科学技术作为自己飞翔的翅膀。

　　看一种文化是否愿意包容科学，首先应看它对数学的态度。蕴含着兵家谋略高深哲理的《易经》，其整个体系都是“生于数，积于数，成于数，变通于数” 。《易经》正是从这种数理统一的思想出发，提出了一种运用数学手段去“范围天地，曲成万物”的观点。它标志着古代的人们第一次自觉地把数学方法作为认识世界的基本方法之一。更令人瞩目的是，《易经》中从八卦到六十四卦的卦爻变形展示了完美的二进制数形。八卦中的阳爻(一)相当于二进制中的“1”，阴爻 (--)相当于二进制中的“0”。据说，德国数学家莱布尼兹就是受《易经》的启发，触动灵机，创立了二进制数学，奠定了电子计算机的基础。更令人叹服的是，《易经》以阴阳爻，对应二进制数学的“0”和“1”，并由八卦叠加为六十四卦，每卦皆有数，每数分阴阳，从而，在数理与哲理的高度抽象结合中，简洁而清新地图示出世界万事万物发展变化的运动规律。

　　由《易经》脱胎出的兵权谋初始阶段非常强调计算，强调运筹，强调定量分析与定性分析的结合。《孙子兵法》以“计”为首，把计算作为用兵施谋的前提和基础，“五事七计”，实际是一个战略上的数学模型。

　　孙武提出：“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这是在战役战术范围内施计定策时所进行计算的具体过程。也就是说，指挥员进行战术上的数学思维是：根据地形险易、广狭、死生等情况，作出利用地形的判断；根据对地形的判断，得出战场容量的大小；根据战场容量的大小，估计双方可能投入兵力的数量。经过这样一番计算，就可以作出谋略选择。“用众者务易”，“用少者务隘”。在这类谋略思想中，都可以看出军事家从数学计算中确定力量使用或根据力量多寡选择地形条件的苦心。

　　东汉时，曾流行一本叫《孙子算经》的数学书，其中还把一次不定方程的解法命名为“孙子数物题”(《孙子兵法大衍求一术》，题曰：“今有物不知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虽然这本书未必就是孙子所作，但作者不伪托别人而伪托军事家孙子，至少可以从一个方面说明孙子的军事谋略和数学是紧密联系的。

　　孙子的军事谋略思想不仅注重运用了数学计算、数学思维，而且还十分重视创造超强的手段来达成军事目的。《孙子兵法》专列有“火攻篇”，表现了在那个时代寻求最大作战能力的思考，是借用技术的力量扩张人谋的最早体现。

　　然而，中国自西汉采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治国之策，在民族文化中 “重道轻器”、“重仕轻技”的积习日占上风。表现在社会层面上，强烈的“官本位”阻碍了人们走向科学的道路。几千年来，读书人的最大志愿就是考官，把科学研究看作“雕虫小技”，致使中华民族始终没有形成浓厚“崇尚科学”的社会文化氛围。与西方人把科学天才奉若神明不同，我们的民族视清官为救世主。在欧洲几乎200年出一个科学巨人，而中国则是“五百年必有王者兴”。这种民族文化的消极面影响到军事谋略在发展中逐步失去了对科学的兴趣。加之，中华民族因缺乏对数学符号的创造和运用，大大限制了数学的发展，数的科学概念也就在“兵权谋”中淡化了，军事谋略只好沿着示形造势、欺敌行诈的狭窄道路发展，留下了“重诡道而轻科技”的历史遗憾。军人在战场上的对抗看不到从改进手段入手寻找制胜道路的亮光，牢固地被囿于不改进现有手段的框架中思考胜道。

　　一个民族要发展，一支军队要前进，必须有不断超越自我的精神。我们正处在一个由工业文明向信息文明转型的时期。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民族文化也在发展。我们要看到自已的优势，同时也要勇于在自我批判中克服历史的遗憾。

　　值得注意的是，21世纪世界持续发生的新军事变革进一步推动着东西方兵学文化走向融合。在西方军队和社会中，研究“孙子兵法热”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孙子兵法》中谋略思想被当今战略家所倾心也不无原因。但西方人在关注到东方的谋略文化时，并没有忽视他们的技术，恰恰是为了加快他们的技术进步。在今天，影响技术进步快慢的已不仅是技术本身，还包括谋略水平的高低。现代的科学技术和东方的谋略思想相结合，才有赢得未来的希望。

　　军事谋略文化已开始从东方走向世界，成为世界各民族所共有的精神财富。我们应当看到这一融合的趋势，在继承自己优秀文化传统的同时，大胆采集西方兵学重技术的文化基因，让传统谋略同现代的科学技术、科学方法论相结合，以恢复“孙子谋略”的本意。

　　从发展看，军事谋略学不只是研究、探寻如何赢得对抗的方略的问题，同时也要研究力量的长久发展问题。只有在力量的发展上跑到了别人前面，才能从根本上赢得对抗。正所谓：善战者“先胜而后求战”。固然，如何使用力量、运用现有的手段去赢得对抗需要谋略，而如何创造更新的手段、发展更适合未来对抗需要的力量同样需要谋略。我们永远不可否认，巧于谋划，精于宏观，是我们民族的优长。

　　在中国的军事理论园地里，谋略思想极为茁壮。它在世界兵学之林中，别具一格。现在，我们需要在继承自己民族优良传统的基础上主动克服民族文化中的消极面，走出自我封闭的圈子，汲取西方的探索精神和不断追求新手段的意志，站在军事变革的前沿，着眼先进战斗力的发展方向，创造新时代的军事谋略学。这是新一代中国军人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