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谈：俄美曾是冤家：上世纪80年代我在莫斯科当记者时亲眼看到，参加红场阅兵式的苏联坦克手绷着脸拒绝了美国儿童仰着笑脸送上的巧克力；俄美曾是亲家：1991年“8·１9”事件后，我亲耳听俄罗斯领导人说，“只有美国和西方发达国家才是俄罗斯的真朋友”。

　　如今，俄美既非冤家，亦非亲家，而是复杂多变的现实世界的两个伙伴和对手。

　　从“三笑”到“三不”

　　普京实施的是广交朋友不树敌的全方位外交。2001年，普京乘布什在“9·１1”后把反恐列为头等大事之机，适时改善了同美国的关系，献上富有魅力的“三笑”：提供反恐情报并默许美国在独联体设军事基地；撤销了前苏联设在越南的海军基地和设在古巴的雷达站；签署了《俄美限制进攻性战略力量条约》。普京还抛出惊人之谈：俄罗斯也可以加入北约嘛！然而，有相当多的俄政治家批评普京外交过于软弱，抱怨对美让步和示好并未换来美国的投桃报李。可不是！狡猾的山姆大叔对憨厚的伊万既不放松政治打压，也不放宽经济限制。

　　其实，美国既是俄现代化所需的资金、技术和管理经验的主要潜在来源，又是俄地缘政治利益和国家安全的主要挑战者，老特工普京对此心知肚明。因此，他在对美“三笑”之后，紧接着又向东“三笑”，同美国所谓的“邪恶轴心”朝鲜、伊拉克和伊朗发展交往。

　　去年，普京对美国和西方进一步显示了俄外交适度强硬的一面，连说了三声“不”：其一，与法德两国一起反对美国对伊拉克动武。其二，在戴维营同布什会谈后，普京一回国即声明，俄拥有能突破导弹防御系统的新型导弹。这无异于警告美国：我有能力纠正你单方退出反导条约的“错误”。其三，欧盟借俄急于“入世”之机，逼迫俄把国内能源价格抬到世界价格水平。普京针锋相对：你们甭对我“拧胳膊”，我已经站稳脚跟，谁也别想逼我就范。普京在军事上也有强硬举措，目标依然是美国。他下令从2007年起使俄军过渡到职业化，走精兵强国之路；责令国防部制定《发展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迫切任务》，明确提出，如北约继续作为进攻性军事同盟，俄将修改军事建设计划。这实际上是再次把美国和北约视为军事上的主要对手。

　　从外围逼向独联体

　　当初苏联同美国争斗，从东欧斗到亚非拉，从经济斗到军事，疲于奔命，终于被拖垮。如今俄罗斯国力大幅缩水，国内生产总值和军费仅为美国的1／30，既无力也无心陪老美玩全球对抗。但是，美国人却不依不饶，由外围到内圈挤压俄罗斯：先是剥夺了前苏联在“第三世界”的势力范围，接着把东欧“社会主义兄弟国家”变成北约前哨，第二波东扩又将前苏联的波罗的海三国网罗到北约麾下，现在居然要到独联体国家挖俄罗斯的墙脚了。以援助求控制是美国挖墙脚的法宝。早在1992年，美国就通过了支持前苏联东欧国家“进行民主改革和建立市场经济”的法案。10年间，“民主改革”专项援助就达90亿美元，包括资助这些国家9万名官员、商人和学生赴美考察、进修和留学。这些人回国后成为政界和商界精英，极力推崇美式价值观。

　　精明的美国佬对万里之外的独联体何以如此关怀？首先是因为中亚和外高加索国家拥有丰富的能源，其次是因为这些国家处于东西之间和南北之间的战略要冲。然而，直到2003年中，这些国家竟然全由前共产党人当政，令“民主和人权卫士”华盛顿忍无可忍。

　　于是，这些“集权国家”自然成为美国移植“民主制度”的优先对象。2003年10月，小阿利耶夫取代其父接任阿塞拜疆总统，美国觉得差强人意；11月，亲西方的格鲁吉亚反对派把谢瓦尔德纳泽赶下台，美国虽说如愿以偿，但兴犹未尽，今年在实施独联体国家“民主化”方面势必再接再厉。

　　美国逼上门，直接威胁俄在周边地区的地缘政治利益。俄在独联体国家拥有传统的政治、经济和文化影响，把发展同这些国家的关系定为外交的第一优先，同它们既有欧亚经济共同体、统一经济空间协定、集体防御条约和统一电力网等多层次的多边关系，又有密切的双边利害关系：为乌克兰提供石油天然气，在克里米亚有海军基地；同白俄罗斯建立俄白联盟，独占其外贸总额的近2／3；在格鲁吉亚有2处军事基地和5000名驻军，控制着天然气供应、百万格鲁吉亚人的工作岗位和每年20亿美元的打工收入；提供亚美尼亚80%的电力；在摩尔多瓦驻有第14集团军，并为摩提供能源和打工机会；俄军守卫塔吉克斯坦的南部边界；买断土库曼斯坦90%天然气的25年出口权。

　　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在广袤的独联体地区，美国对俄步步进逼，大有西风压倒东风之势。对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美国越来越不放心，去年下半年尤甚：先是俄罗斯首富霍多尔科夫斯基被捕，被追究经济犯罪责任，美国害怕俄恢复“集权统治”；接着，崇尚强国主义、民族主义的政党在俄新一届国家杜马中赢得绝对优势，美国担心，俄罗斯今后对西方将更加强硬，对独联体国家会施加更大影响，东风将压倒西风。

　　为防范美国对独联体的扩张，俄罗斯去年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在军事理论上，首次提出不排除先发制人地使用武力，首次提出可以对独联体国家动用武力；加强在独联体地区的军事存在，在吉尔吉斯斯坦新设坎特空军基地，并声明，在中亚军事存在的长短取决于北约在那里军事存在的长短；声称在格鲁吉亚的军事基地和驻军起码还要保留10年；通过摩尔多瓦境内德涅斯特河左岸的俄罗斯族分裂主义者，对摩当局施加影响，维持本应在2002年撤出的驻军，制订并促使摩当局草签与德涅斯特河左岸地区实行联邦制的计划；以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的名义，组建1500人的快速反应部队；大力收购独联体国家能源公司股份，扩大经济影响。从种种迹象判断，普京在对美关系中底气比过去足多了。原因何在？一是由于他拥有80%的国内支持率，现在又获得了一个以亲普京派为主体的新议会，政局固若金汤；二是由于俄罗斯近年经济持续回升，国内生产总值从低谷时的不足2000亿美元上升到去年的约4000亿美元，外债同国内生产总值的比例从过去的1比1降低到去年的1比4，不必听命于受美国操纵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三是由于俄国际处境明显改善，而美国的单边主义在世界上不受欢迎。然而，保持长期稳定的和可预见的对美关系仍是俄外交的重中之重。普京在增强防范和抗争的同时，不会使俄美矛盾发展到冲突的地步。尽管俄罗斯人对美国的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十分反感，但主张有一段“平静和喘息”的经济重建期的呼声仍占上风。

　　普京说过：“我们同美国的良好关系，并不意味着我们同意美国的所有立场，我们对美国的一些决定表示异议，但是俄美关系的性质不允许我们走向对抗。”当然，他很清楚，为了俄罗斯十年经济翻番，为了实现振兴国家的远大目标，一个对俄友善的美国至关重要。(盛世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