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2月22日，俄首富、尤科斯公司前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在警车的押解下出现在莫斯科一家法院外。目前，俄检察机关已经向法院提出了将霍氏再关押三个月的要求，法院当天将就此作出决定。寡头与政府的较量、经济与政治的互动是霍氏命运浮沉背后的注解，而我们更为关注的是这一事件折射出的俄未来政治经济格局的变化。

　　主持人：本报记者王珍

　　嘉宾：冯绍雷(华东师范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主任)金重远(复旦大学历史系首席教授)

　　记者：普京上台后，对寡头采取了一系列的整顿措施，虽有反对意见，但是基本上都波澜不惊。而此次霍氏被捕事件却在俄国内外引起轩然大波，俄办公厅主任被解职，俄股市和汇市也深受影响。普京到底触到了什么？逮捕首富之举是否意味着普京试图通过“全俄工业家企业家协会”此类“民间组织”来钳制寡头的举措已然失效？

　　冯绍雷：要问普京触到了什么，首先要看普京为什么要重拳出击。尤科斯问题涵盖了经济、政治两方面的内容，我称之为“尤科斯政治经济学”。目前，俄罗斯经济很大程度上依靠石油，但是由于寡头的存在，政府对石油的控制很成问题，而尤科斯与国外财团的亲密关系，使得国有资源有被转移的危险。与此同时，俄民众对于寡头也有不满。在这种情况下，普京对寡头实施了打击。而他也选择了最好的时机———大选之前。从近期看，大选前打击实业界寡头对选民的选择产生了重要影响，而从长远经济目标看，它为普京下一任期强化政府对战略资源的管理，自上而下地推动经济的发展作了铺垫。

　　金重远：普京的“除寡”实际上利用了国内的两种情绪：俄罗斯普通民众对于寡头敛取公共财产的不满以及俄国内部分的反犹情绪(如古辛斯基、别列佐夫斯基等人都是犹太人)。关于你上面提到的“民间组织”，我个人认为影响会减小。霍氏被捕后，俄国内商界人士曾要求普京接见，但遭到普京的拒绝。直到在宣布冻结尤科斯公司部分股票后，普京才会见了部分国内外投资者。

　　冯绍雷：俄罗斯实施制度变迁的途径至少包含了两个方面：其一，是在各政治集团的博弈中展开；其二，通过建立市民社会展开。但由于俄罗斯没有中产阶级，也没有力量强大的商会，而俄罗斯资源具有天然的垄断性，缺乏自下而上地建立市民社会以推动制度重构的能力，因此大的垄断性行会的联合很可能是俄罗斯式的走向市民社会之路。普京前两年的确想通过诸如“全俄工业家企业家协会”这样的大企业组成的“民间组织”来实现国家合作治理模式，然而未能奏效。普京对尤科斯的重拳出击的确会使这些机构的地位受到冲击，但我个人认为，它们不会就此消失，这些机构会借机确立新的地位，估计会在政府与寡头相互作用的天平上向政府主导的方向发展。

　　记者：俄罗斯十多年的转型探索到目前来说尚未成功。从普京获得的高支持率可以看出，俄罗斯民众对转型期出现的寡头阶层较为反感，逮捕首富是否意味着对这些年转型的某种形式上的“清算”？

　　金重远：俄罗斯的转型并不是完全失败的，用“清算”可能严重了一点。我觉得用摸索可能更确切一些。用一句话来形容：俄罗斯套马车的速度比较慢，但一旦套上，跑起来会很快。目前俄罗斯经济与前几年相比还是处于一个较好的时期，这主要是依靠俄罗斯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但是很明显，普京并不想依靠这种“科威特”模式，而寡头手中却控制着这些能源部门的大权，因此普京要推行改革，就必须整顿寡头，而霍氏的政治野心使其很容易就成为“靶子”。

　　冯绍雷：用“清算”是指对“休克疗法”以来的这段历史的清算，而不是针对尤科斯公司或是私有化政策。东南亚金融危机后，制度转型的范式变了。在俄罗斯，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都在对俄罗斯新自由主义的改革模式进行反省或修正。即便是当年“休克疗法”的支持者也提出，市场方向必须坚持，改革模式必须修正。尤科斯事件从国内角度来说，是对“休克疗法”以来这段历史的总结，从更广的范围来说，一些前苏联共和国目前也在做这样的总结，只是采取了不同的方式。

　　记者：年底俄杜马选举初步结果已经出来，“总统党”大胜，而明年3月总统大选也将举行。霍氏被捕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俄未来政局的走向？寡头是叶利钦时期“休克”疗法的产物，普京的重拳出击是否意味着俄罗斯将终结叶利钦时代、迈入真正意义上的普京时代？

　　金重远：霍氏对俄未来政局走向的影响是有限的。杜马选举“统一俄罗斯”党的大获全胜就证明了这一点，而普京的高支持率更使其在来年大选中难逢对手。其实，大公司舞弊在西方也很普遍，但是为什么普京一动霍氏，就被视为带有“政治倾向”而引起轩然大波？西方在这里是自取所需。当然，如果这件事处理得好，也会为普京第二次当选获得更好的民意基础。毕竟前两个寡头目前都逃离在外，民众对政府打击寡头的决心有怀疑。惩办首富可以给民众一个交待。

　　至于你所提的第二个问题，我个人认为普京时代在其上台时即已开始，因为普京上台后的工作作风与叶利钦不一样，而自其上台后，叶利钦对其也没有过多干预。但是，普京的第一任期更多是在调整和摸索，所以这种“时代”痕迹不是很明显。其实，叶利钦时代就已提出政经分离的原则，但是未能摆脱寡头的影响。普京上台后，在这方面的打击力度明显加强。

　　冯绍雷：议会选举已经证明，尤科斯事件并不是简单的个人权力之争，与霍氏有关的政党在此次选举中或受挫或落马，而“总统党”的大获全胜对于俄议会结构的影响将逐渐显现。无论是在人事、议会还是其他方面，“过渡时期”的痕迹正在逐渐隐退。普京的连任已不是问题，在其第二任期中，俄罗斯的政治经济格局将打上深深的“普京烙印”：“新自由主义”路线将告终结，俄将以“保守”(有限市场、可管理的民主、强有力的国家宏观调控)的形式走市场道路；政治精英的结构将发生变化，寡头的政治地位一定程度会受到限制，领导层也可能出现一定的变动；在政党结构布局上，不再是左翼、右翼与中间的三分天下，而将是“主张加强国家的政治力量”占据主导；叶利钦时代的试验将告结束，俄罗斯将沿着调整、发展的治国模式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