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阮宗泽(中国国际问题研究所副所长)张祖谦(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欧洲室主任)赵华胜(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俄罗斯中亚室主任)邢广程(中国社科院东欧中亚研究所副所长)

　　记者：伊拉克战争凸显了大国关系的博弈基调，而美欧关系的裂痕是这种博弈的典型结果。伊拉克危机表明，政治制度和民主价值的共同性并不必然带来在重大战略问题上立场的一致性。有专家认为，这一裂痕表明，利益比价值观更重要。如何解析这句话？由大西 洋联盟政策所确立的美欧关系模式是否需要重建？

　　张祖谦：问题并不在于利益与价值观孰轻孰重。美欧在基本价值观上没有差别，但在具体的问题上则有选择性和侧重点。美欧关系既有合作的一面，也有竞争的一面。伊拉克战争凸显了美欧关系中的竞争性的一面。往更深层次看，裂痕实际上体现了美欧关系的一种调整。

　　阮宗泽：我认为，美欧分歧体现了国际关系本质的某种回归，即现实主义“以权力最大化追求利益”的观点占据了主要市场。但在对权力和利益的追求过程中，美欧也略有不同。美国作为现有的唯一的超级大国，其对权力的主动追求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地位并防止挑战者。欧洲的“内联外扩”则是反应性的。

　　张祖谦：在从不平等到较为平等的过程中，美欧关系的确需要某种形式的重建，但是这种重建并不是从根本上颠覆，而是一种调整。在伊拉克问题上，欧洲不认同的主要是美国做事的方式。从另一个角度上，“舌战”尽管是比较情绪化的表现，但是它也把深藏的一些问题揭示了出来，使美欧对于重建彼此关系的重要性有了更切身的感受。

　　阮宗泽：尽管是调整，但我个人认为，对于美欧关系更应看到它的变化。美欧关系有结构性矛盾，体现为单极与多极的辩论。欧洲并不是要与美国对抗，而是要推行其总结过去经验得出的诸如妥协、多边主义这样的理念，但在推行的过程中，与美国建立全球霸权的做法发生了冲突。在这种结构性矛盾存在的情况下，重建美欧关系模式就首先要有新的“参照物”。目前，比较合适的参照物应该是“反恐”。

　　记者：美欧之间的裂痕不仅体现了美欧在战略观上的差异，而且在欧洲内部也造成了“新”、“老”欧洲的分化。这一分化对于目前不断加快的欧盟一体化进程会产生什么影响？

　　阮宗泽：的确会对欧洲一体化产生影响。拉姆斯菲尔德当时提出“新”、“老”欧洲之分完全是从美国的一家利益出发，划分标准是支不支持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但是，这种“无心之语”恰恰显现了美国对欧洲的矛盾心理。随着明年10国的加入，欧洲会更强大，美国从心态上并不能完全接受这一点。划分“新”、“老”欧洲的一个重要后果就是美欧不信任的心理加深。这对一体化进程会是个阻力。

　　张祖谦：欧洲内部的分裂的苗子早已存在，拉姆斯菲尔德只不过是捅破了这层纸而已。作为“发动机”的法德一直在欧盟事务中占据主导，对此，其他的欧洲国家如英国、意大利、西班牙早有微词。而随着欧盟的扩大，特别是像波兰这样的国家加入以后，欧盟内部新一轮的权力较量将不可避免。但是，由于欧盟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并无先例可寻，因此这种较量对于欧盟一体化进程的影响尚难估量。

　　记者：在关注美欧矛盾的同时，我们再来看一看与法德站在同一边的俄罗斯。在伊拉克战争中，俄罗斯反对美国对伊拉克实施单边武力，但与法德相比，俄罗斯的作用似乎有些若即若离。与此同时，在美国全球战略所关心的重大国际问题如伊拉克问题、朝核问题以及伊朗核问题上，却总能看到俄罗斯的“存在”。如何解释这种“边缘外交”现象？

　　赵华胜：我认为，这种“边缘性”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解释：从俄罗斯目前的地位来说，它现在是大国，但不是“核心”国家，没有决定性作用；从这些具体问题的定位来说，俄罗斯在伊拉克、朝鲜、伊朗都有利益，但是这些国家都处在俄罗斯外交的边缘，不是其核心。

　　邢广程：在美国宣布所谓的“邪恶轴心”后，俄罗斯反而加强了与这些轴心的关系，这就是你所看到的“存在”。俄罗斯之所以这么做，说到底是为了获得与美国讨价还价的筹码，从而更好地维护自身利益。事实证明，俄罗斯这一步棋走对了。

　　赵华胜：如果将“9·11”与伊战联系可以发现，“9·11”后俄美关系升温到高潮，并成为主线，但是伊战将这一势头中断了，伊战后的俄美关系步子明显放慢。由于在“9·11”后俄对美让步很大，国内精英界反对声很响，而事实上俄罗斯想要保护的利益并没有得到，相反，美国进入中亚却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邢广程：俄罗斯从“9·11”后的“顺美”到“伊战”时的“逆美”体现了俄罗斯的“唯利主义”外交。所谓“唯利外交”包括两个方面：围利(围绕国家利益)、维利(维护国家利益)。

　　记者：今年圣彼得堡300周年庆典曾被部分媒体视为俄罗斯投入欧洲怀抱的一个重要仪式。与此同时，正如你们刚才所提到的，美俄关系在争吵中也有所调整。今年俄罗斯“双头鹰”更多的是“东倒”还是“西歪”？与往年相比，有了哪些变化？

　　赵华胜：在我看来，“东倒”“西歪”今年没有大的变化，因为俄的基本政策没有变。如果要概括一下今年俄罗斯外交的变化，首先是与欧洲更亲近了，叶利钦时期提出的俄德法轴心第一次在国际舞台上发挥了作用。其次，俄罗斯在独联体加大了投入，对中亚和高加索地区如格鲁吉亚也在恢复影响和力度。第三、“东方”外交活跃。

　　邢广程：东边尽管热闹，却不如西边实在。我认为，今年俄罗斯不仅“西歪”，而且还“歪”得厉害。相比之下，活跃的“东方外交”多半是俄罗斯为了扩大自己影响的“公关”行为。在日本问题上，俄罗斯有了收获，解决了领土争端。但这是因为日本出于遏制中国的战略考虑作出了重大让步，让俄罗斯捡了一个大便宜。

　　引言：自冷战结束以来，大国关系一直在探寻一种新的游戏规则。“9·11”提供了一次转型，但并不充分。2003年的伊拉克战争延续并加强了冷战后的这种趋势，它大大冲刷了冷战残余的惯性，地缘政治上的东西方界线似乎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大国之间传统的固定结构被打碎，美欧之间出现了矛盾，法德俄形成了暂时的联合，在单极、多极框架的争论中，大国关系正进行着新的自由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