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昭奎

　　一位国外的华人学者曾说，中日关系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说不清楚”。这话对不对暂且不论，至少在一个老两口之家，情况正是这样。

　　这老两口，老太太是退休高级工程师，老头儿是国际问题研究者。近些日子，老头 儿在报刊上写了几篇有关中日关系的文章，却不料引起“后院起火”，弄得从技术工作岗位上退休多年的老伴几乎天天唠叨，不是泼冷水，就是把老头儿贬得……，不说“一钱不值”，至少也是够他难受的。

　　“你也没在外交部工作，你对外交知道多少？你又发议论又提建议，你知道外交是怎么回事儿，你知道政治是怎么回事儿？外交政策是你能掺乎的事儿吗？”

　　老头儿说：“嘿嘿，我不就是这些日子结合中日关系问题学习‘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写了几篇体会么！现在中央号召各个领域都要有新思路，开拓新局面，作为研究人员，作为共产党员，虽然开拓新局面不是我的事儿，至少可以琢磨新思路吧。”

　　可是，老伴儿还是使劲泼冷水，三天两头地对老头儿进行“批判”。不过，当有一天她看了老头儿发表的文章，无意中说了一句：“你写的文章至多不过是启发一下他们的思维而已。”

　　这么长时间，总算让老头儿抓住一句中听的话，他立即做出回应：“对，对，能让搞外交的或者哪级领导从我的文章当中得到一点‘启发’或‘思维’，这正是我的一种希望，果能如此我就心满意足了。学者么，本来就不是搞外交的，咱也从没想过要当外交部或哪级领导的代言人，多少能出点思想或‘思维’什么的，就是最大幸福了，就怕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可让国家白养活咱了。”

　　自从有人在媒体上发表文章，提出对日关系应“超越”、“搁置”历史问题之后，老太太十分气愤：“这历史问题是日本人先挑起来，责任在日本，咱们都是日本侵略中国的那场战争的受害者，那场战争让中国人和日本人结下深仇大恨，我看几代人也解不开，可日本的首相却还要去参拜那个里头供奉着甲级战犯的靖国神社，中国人对此有气，理所当然！”

　　老头儿说：“不过，我认为我们既要认真对待历史问题，也不能因此放弃发展中日关系，因为只有促进两国人民交流，才会有越来越多的日本人理解中国人痛恨那场战争的感情，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日本人理解中国人民的感情，在日本国内，错误历史观的市场才会越来越小，而当错误历史观越来越难以获得民众的支持时，政治家利用其在历史问题上‘做秀’以获取国民支持的做法就会越来越不管用。现在有人说日本政府在历史问题上的表现是‘国家意志’的表现，我不敢苟同。所谓‘国家意志’就是追求国家目标的意志，而当今日本统治阶层的国家目标就是做‘普通国家’，而日本领导人在历史问题上的一些错误表现却使日本无法获得亚洲国家的支持，恰恰不利于实现其做普通国家的目标，因此，我认为日本领导人在历史问题上的一些错误表现与其说是国家意志的表现，不如说是领导人将自身的政治利益置于国家利益之上的表现。你还记得当年中日复交的时候，毛主席问周总理和田中角荣：‘你们吵架吵完了吗？’这话已经过去30多年了，这个架不但没有吵完，反而越吵越凶了。中日关系也不能老是僵着呀。”

　　老太太说：“怎么？你想‘劝架’么？在中日之间，哪个中国人要想充什么‘老好人’，当什么‘劝架者’，那就考虑考虑自己的立场问题！依我看中日关系僵它一阵也没什么了不起！”

　　“你说得轻巧！”老头儿有点激动：“我之所以关心中日关系就是担心中日政治关系老是僵着会影响两国的经贸交往。我完全赞成对日本右翼否定历史的言行要旗帜鲜明地反对！但也要大力发展中日关系，因为珍视、维护、促进两国经贸关系的良好势头，是珍视、维护、促进当今我国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良好势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你这是杞人忧天。政治关系不好，也不至于挡住日本的企业不来华做生意，只要有利可图，生意照做不误。”

　　“可是，你没看见最近一些媒体报道，西安大学的学生抗议日本留学生的恶作剧后，一些学生举行了游行，有些商店为了避免麻烦，干脆挂出了‘本店无日货’的招牌。”

　　“学生的一些做法虽然不很妥，可是对于他们的反日爱国热情我举双手赞成！”

　　“‘反日爱国’？你以为现在还是抗日战争，反日就等于爱国？依我看，在和平时期，为建设国家努力学习和工作才是爱国，真正能理解国家利益，想国家之所想，急国家之所急，才是爱国。批判日本右翼政客否定历史的言行，这当然是好事，不过，也要防止走极端。给自己政府找麻烦，给国家添乱，这叫什么爱国？”老头儿越说越激动。

　　“你这是杞人忧天。极端民族主义情绪成不了主流。政府很清醒，媒体会引导，你也别操心过头了。”

　　可是，老头儿还是有操不完的心：“你说中日政治关系不好，不会影响两国经贸关系，可是你没看见网上几万人签名反对引进日本的新干线技术，而反过来，只要有人主张引进日本的技术，就会被骂成是‘卖国贼’。你这个高级工程师能不操心？”

　　“我觉得根本没有操心的必要。我们搞了几十年技术，我们引进过多少日本、美国、欧洲的技术，引进最多的还是日本技术，可从来没有人说过我们是‘汉奸’、‘卖国贼’。现在虽然有少数人把技术问题‘上纲上线’到政治问题，但这种思想主张成不了主流。可是，我总觉得，我们连‘两弹一星’都搞出来了，‘神州五号’也上天了，区区高速铁路，我们自己就搞不出来吗？”

　　“你虽是个高级工程师，怎么还像个‘技盲’，对技术问题一窍不通。我们在20世纪60年代就搞成功‘两弹一星’，但是到80年代我们还不能制造小轿车，中国的小轿车工业是依靠对外开放，通过引进外资和外国技术才开始发展起来的。当今我们虽然能把宇航员送上天，而我们的工业现代化的总体水平还是只相当于发达国家的20%。如果什么技术都靠自力更生，就会延误我们的现代化进程，因为引进技术的主要效果就是大幅度地节约技术进步所需的时间和经费。新干线我们当然能够搞出来，可是这就需要给我们的技术人员更多的时间和更多的经费，而在‘速度就是生命’的竞争时代，否定引进最先进技术的必要性，就不免要影响我们的现代化进程。现在有人主张‘抵制日货’，其实在我们制造的‘国货’中，比如在国产手机中，使用的很多高技术元器件正是日本制造的，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不过，有人提出可以集中抵制从日本进口的商品，比如家电产品等等。或者不买来自日本的进口货，改买来自欧美的进口货。”

　　“抵制来自日本的进口货，也同样会导致抵制国货，因为有很多日本制造的电器采用了中国制造的元器件，现在我们向日本的出口当中，占第一位的就是机电产品。再说，如果你抵制日货，引起对方报复，那么，我们对日出口就会受到很大影响，现在中国对日本的出口甚至超过了美国对日本的出口，如果日本针对中国人‘抵制日货’，也来个抵制中国货，那我们的出口就会大幅度减少，这样，我们将会有多少工厂要关门？有多少工人要下岗？有人说，现在中国人只会号召大家不买日本货，却想不出如何使中国的产品超过日本产品。其实如果中国的产品比日本产品质量好价格便宜，对日货根本不用抵制，它就会自然消失。” (全文请阅〈世界知识〉杂志2003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