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南生

　　编者按：日本大选已经结束。这次大选不仅是小泉纯一郎上台后首次接受国民检验，同时大选的结果表明日本国内政治发生了重大变化。新的国内政治形势将深刻地影响日本的内政和外交。本报特约请新加坡《联合早报》特约评论员、日本龙谷大学教授卓南生先生撰写了数篇有关日本大选和政治走向的分析文章，今天刊出第一篇。

　　“自民党执政联盟继续当政，民主党大跃进，日本进入两党制时代”，日本大选后第二天，各大报章几乎都以此作为头版头条新闻或社论、评论的中心主题。

　　其实，日本进入“两党制”时代，并不是什么新闻，因为从1955年到1993年细川护熙成立“非自民党联合政府”为止，日本就一直处于“两大政党”的时代。不同的是，当时的两大政党是旗帜鲜明、针锋相对的自民党和社会党，日人称之为“保(守)革(新)对峙时代”。而今日掌握日本政治命运的却是两个本是同根生，基本政策没什么差异的保守政党。从这个角度来看，大选后的最大特征不是形成“两大政党”，而是“两大保守政党”垄断政坛，关键语是“保守”二字。

　　摧毁“保革对峙”体制

　　以“两大保守政党制”取代“1955年体制”时代的“保革对峙的两大政党制”，实际上是日本保守派一直在追求的目标。10年来在幕前幕后导演“政界重组”剧的前自民党干事长小泽一郎及其已故教父金丸信，当初诱惑社会党前委员长田边诚进行政坛重组，目的也在于此。在金丸牵涉贪污案被迫退出政坛，田边亦受其累而走出政治江湖之后，推动“两大保守政党制”的重大任务就一直落在小泽的肩上。1993年以细川护熙为首成立八驾马车的“非自民党联合政府”，可以说是揭开了这个“政界重组”剧的序幕，而当时在背后指手画脚、发号施令的，正是提倡“普通国家论”(也称“正常国家论”)的新保守派代表小泽一郎。

　　然而，如众所知，由于小泽的过于跋扈及采取粗线条作风，建立“两大保守政党制”的工作虽有所进展，却迟迟未告完成。但平心而论，在摧毁以护宪为命根子的社会党，及驱使社会党前委员长村山富市率领其党羽投奔自民党阵营，掉入无法解脱的深渊这一着棋上，小泽是功不可没的。因为，尽管壮年得志的小泽无法一次到位，实现保守派梦寐以求的“两大保守政党制”，但在他的粗暴喝令声中，在其巧妙的分化政策驱使下，原本可与自民党分庭抗礼的社会党却临阵手忙脚乱，不但抛弃了所有建党的基本方针，甚至连党名也被迫更换为“迷你”小党派“社会民主党”，而不再是主宰日本政治浮沉的力量。

　　可以这么说，从1993年开始，日本政坛就是保守派的天下(日人称之为“总保守化”或“总自民党化”)。10年来的政界变化，基本上就是自民党人化整为零或化零为整的重组游戏。保守派对手的大本营已被摧毁，昔日具有强大牵制力量的社会党已不复存在。

　　焦点人物小泽一郎

　　有趣的是，尽管小泽在摧毁社会党的过程中发挥了极大作用，但在“总保守化”或“总自民党化”后的混乱政局中，他的指挥却日益失灵。几经合纵、连横与冲杀，有“破坏者”之称的小泽所领导的队伍越来越小，他本人则沦为“迷你”右翼政党自由党的党魁。因为，谁都知道他的霸道，谁也不敢和他过于接近。

　　对此，小泽不得不痛定思痛，采取迂回战略。今年9月，自由党与民主党宣告合并。为促使合并成功，小泽在合并谈判过程中不提出任何条件，就连党名也沿袭为“民主党”，而他本人则称只扮演“一名兵卒”的角色。尽管如此，谁也不敢忽视他的存在，原因有三。

　　其一，他在年轻时就跻身于自民党权力的中枢，曾任自民党干事长，在日本保守政界与财界中有着千丝万缕的人脉和钱脉，既懂得“集金术”(筹募政治资金的本领)，也有其一套令保守阵营安心的“治国”哲学。与小泉纯一郎被讥为“无定见右翼”相反，小泽一直被保守派视为“有定见右翼”的真命天子。几个星期来，不少刊物专门大谈“小泽总理待望论”或“小泽其人其事”，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其二，在民主党成员中，有不少原来就出身自民党，也是小泽的旧部下，只要时机成熟且小泽改掉杀气腾腾、过于跋扈的作风，这些前自民党人随时都会在其旗下归队。小泽取代菅直人成为民主党代表的可能性非常大。

　　其三，民主党原来就是一个大拼盘，其成员除了前自民党人、原社会党分子外，还有其他小党派及像菅直人那样出身市民团体的个别人士。菅直人来自草根团体，有较好的形象和声誉，将他抬为代表作为号召的“脸孔”是利于争取选票。但认真分析，他并没有清晰的政治主张，也没有强大的靠山和组织力量。在和小泽的政治角力中，他最终将处于劣势。

　　犹如野犬闯入鸡舍

　　至于来自原社会党的民主党人，虽然偶尔也会喊喊看似“中庸”、反对极右的口号，以显示自己的存在，但进一步分析不难发现，他们对战后的和平宪法并没有丝毫眷恋之情。早在离开社会党之前，他们就在提倡其实就是变相“修宪”论的“创宪”论。试想，不抛弃原本存在的和平宪法，哪能创造新宪法？因此，扭扭捏捏、故弄玄虚的原社会党人并不是阻止小泽在党内夺权的力量。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小泽挤走菅直人，成为民主党名副其实的掌舵人，只是时间上的问题。难怪一名自民党人在获悉自由党与民主党合并的消息时，不禁将之喻为“犹如野犬闯入鸡舍”。即使是在小泽自称为“一名兵卒”的今天，他在民主党内也已经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的主张自然将成为民主党的主要方针。

　　明乎此，两大保守政党制的形成，并不意味着日本政坛从此出现相互制衡的力量。恰恰相反，它标志着日本将加速修宪派兵的步伐，朝军事大国迈进。在朝的是只懂蛮干、不按常理出牌的“无定见右翼”小泉纯一郎，在野的是“普通国家”论的始作俑者、被保守派委以重任的“有定见右翼”小泽一郎。两大保守政党垄断下的日本，其走向是令人忧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