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保华

　　中国载人航天飞行的成功，是一个历史性的里程碑。同时，它也引发了国内外的广泛的评论。大体说来，很多评论比较客观和热情，但也有不少比较主观和冷静。比如，俄罗斯某电视台是这样评论的：中国神州5号飞船与俄罗斯飞船相仿(背景画面显示俄飞船照片)，中国宇航员也在俄罗斯接受了训练；两国航天技术的最大不同是，俄罗斯宇航员在天上吃的主 要是果汁型食物，而中国宇航员的伙食则是红烧肉、米饭和茶。

　　对于诸如此类的评论，我们不必过于认真。既不用解释我们的飞船在哪里与苏联不同，也不用争论我们的技术在哪里与美国相仿。因为不论美国的苏联的、还是欧洲的中国的，现有的所有的航天技术的“灵感”都是共同的：这就是古代人类的梦想和发明。比如，在古代以色列人的《圣经》里，人类最早就是在天上或天堂上生活的，后来才被上帝罚到了地下。西方的圣诞老人不是每年冬天都要从天而降给小朋友送礼物吗？现在他不是每年也到中国来了吗？在中国古代，我们既有屈原的天问的诗篇，嫦娥奔月的传说，也有火药的发明和应用。而且，1200年前在我们的老祖宗里，一位勇士甚至进行过一次实际飞天的尝试。这个意义上，现代航天事业也可以被看作是古代神话和科技发明，在当代生活实际中的应用与延伸。我们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这些古代的神话和发明、古人的尝试和牺牲，恐怕就不会有现代的航天事业。而且，实际上这2000多年来，人类的足迹最远只踏上了月亮，人类在太空中停留的时间记录最长也不过1年多。这些并没有超出古人梦想的范围，也缺乏古代神话的浪漫。这样的说法既不是我们妄自菲薄、厚古薄今，也不是刻意贬低美国苏联航天科技的惊人成果，而是可以使我们对人类航天的现状有一个清醒的估计。

　　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当然，这种历史也不必从2000年前讲起。我们不妨回想一下，当40多年前苏联第一个宇航员加加林飞上太空的时候，当30多年前美国第一艘飞船降落月球的时候，曾经让当时的人类多么地激动和自豪啊。但是，现在一个国家已经不复存在，另一个国家也陷入了困境。它们的先例，为后起的中国航天事业提出了一个不可回避的、而且需要迫切解答的问题，即中国航天事业的今后的方向或道路是什么？

　　看到这个问号，很多读者可能会哑然失笑：有那么多的领导和专家一直在考虑或在解答或已解答了这个问题，你又何必操心？有些读者甚至可能会来一句：多管闲事，航天技术，你懂多少？

　　然而，我要反对的恰恰是这种貌似科学、专家至上、贬低群众的思维方式。因为按照这种方式，领导和专家可以包办一切——战争是将军和元帅们考虑和决定的事情，老百姓还议论什么战争与和平？外交是大使和外交部长的考虑和决定的事情，民间索赔有什么用？对贪官污吏和刑事罪犯的审判是律师和法官的事情，群众有什么资格评论？修铁路、建工厂、盖高楼等等也是铁路专家、经济专家和建筑专家等等的专业范围，普通的工人农民城市居民等等为什么要提不同意见？假如我们的事情都按照这个方式思考和处理的话，中国会天下大乱，现代化将走上歧途。因为现代化是最大的一项群众性事业，如果没有人民的广泛参与和建议，如果只是听凭少数专家或领导来发号施令，那么，它就很难得到广泛的理解和拥护，也很难满足人民群众的最大利益。50年代修建的三门峡大坝不就是一个例子吗？最近，不是有些专家又搞出了一个各省市“现代化排名表”吗？按照这个表，中国的所有省市，不论深圳还是西藏，全都进入“现代化”了；它们之间的唯一区别只是“位次”的不同。尽管这些专家说这个排名是“科学的”，是根据10几种指标计算的，我却一直存有疑问。比如，在他们的表中，青海西藏总是处于现代化的末位。可是，谁都知道，青藏高原的天最蓝，水最清，空气最洁净，人民最纯朴。这些东西被计算到指标中了吗？反之，虽然北京上海天津被排在了现代化“名单”的头三名，但是，谁都知道，多年来那里的天已经不那么蓝、水不那么清、空气不那么洁净、社会风气也不那么好。这些东西应当怎么看呢？可见，所谓现代化“指标”，不过是对发达国家经验的简单模仿，而且只重物质、不重精神。在此，我希望这几个市的领导和群众不要以为我在否定他们的成绩。不是的。进步是很大的。我想说明的是既要尊重专家，但也不要迷信专家。

　　根据这一理由，我想作为人民网的一名业余评论员，在这里就今后中国航天事业发展的方向或道路问题，发表一点拙见，应当不会引起有关专家和领导的反对，也不会引起读者和编辑的嘲笑吧。

　　实际上，这些天来，不论是领导还是群众、也不论是专家还是外行，在国内外的各种媒体或网站上，就今后中国航天事业的方向或道路问题，甚至今后中国科技和经济的整体走向等问题而展开的争论，一直在激烈地进行，而且，它们今后也会持续一个时期。其中，有些主流性的意见值得我们认真对待，并且公开讨论。

　　比如，美国政府的态度是友好的，但是一些专家则表示了忧虑。10月17日美国太空网站(www.space.com)的一篇评论使用的标题是：“中国的下一步是什么：友好竞赛，还是新的冷战？”(What next for China: friendly competition or new cold war?")。作者在对神州5号成功表示惊讶的同时，也对中国航天事业的未来表明了担心。

　　10月17日日本《读卖新闻》的社论的标题则是这样提出问题的：“中国在太空的终极目的是什么？”社论指出：由于中国经济增长迅速，并且军事预算增加，因此，日本政府对华援助已经逐年下降。而且，日本国内要求进一步减少对华援助的呼声还越来越高。

　　这一观点得到了欧洲的附和。10月18日发行的英国《经济学家》周刊的一篇评论的标题也是这样提出问题的：“新的太空俱乐部成员还需要援助吗？”(Does new space club member still need aid?)评论指出：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的飞船上天是一个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但是，从对外援助的角度来看，今后中国得到的外援可能性就会相应地减少了。

　　这些事实说明，尽管我们的有关部门曾经发表过关于中国航天事业的白皮书，有关领导人也在外交场合多次表明过中国对太空问题的立场，但是，它们并没有消除世人的疑虑。当然，这也是不难理解的：迄今为止载人航天飞行成功的国家只有苏联美国和中国，而前两个国家分别代表了两条不同的航天事业的道路，因此，它们对于第三个新成员将走上哪条道路自然是心中无底。

　　简而言之，迄今为止的两条航天事业的道路，一条是苏联式的道路，即以发展军事技术为主，自成体系，与民用技术脱节，没有产生相关经济效益。结果是，国力衰退，经济崩溃。另一条则是美国式的道路，即以军事技术为主，民用技术为辅，相互促进，带动了一大批相关产业。因此，相对苏联而言，美国还算比较成功，但它也付出了巨大代价。

　　苏联式的道路，得不偿失。他们都不走了，我们就更不能走了。美国式的道路，成果诱人，但是，它后面有强大的经济实力支撑。根据中国基本国情，这条道路在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也不适合我们。

　　因此，我们今后的唯一选择就是：走中国自己的路，或者说第三条道路。它的特点，我认为可以概括为这4句话：量力而行，适度发展，军民兼顾，服务人类。

　　所谓“量力而行”，是指根据国力、民力、科技力、经济力而行事，即按照我们现有的客观条件，而不是按照主观愿望行事。从主观愿望上来说，恐怕我们大多数人都希望让嫦娥奔月的传说明天就成为现实。但是，我们所有人必须切记基本国情，这就是我们目前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而且在今后一个较长时间里，我们也依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应当承认，发展中国家的名声不是很好听，在国际舞台上说起话来，也不像发达国家那样神气。不过，我们这个发展中国家有几个优势。一个是我们的发展速度最快，经济实力增长显著，这是我们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甚至一些发达国家的显著区别。二是我们虽然总体上属于发展中国家，但是，一些城市和地区(如沿海城市和东部地区)在人均产值、教育水平、产业结构、人均电话或电脑拥有量等方面，已经接近甚至超过了某些发达国家的平均指标。不过，越是形势大好，我们越要保持冷静。

　　具体到航天事业也是如此。载人航天是一个国家发达与否的重要标志，但并不是唯一的标志。发达国家不一定都把人送上太空，比如澳大利亚新西兰即如此；把人送上太空，也不一定都要用本国制造的飞船，比如日本和西欧国家就是这样。但这并不说明它们就不是发达国家了。因此，这就引出了第二句话，即“适度发展”。比如，送多少人上天就是一个实际问题。在过去的40多年里，共有400多人次的宇航员被送上了太空，其中华裔就有三人。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是美国飞船送上去的。我们显然不一定也在这么长的期间里，送这么多人上去。既不必求多，也不必求全。即不一定要全面开花，不要在一个时期内，又是空间站，又是登月，又是飞往火星等等。我们的重点应当放在有限的国防科技和较多的民用技术的开发方面。当然，这些比例关系和科研项目需要进一步认真的研究。航天虽然属于高科技，但是，我们对它的态度应当与对其他事物一样，即在现有的经济基础上，量力而行、适度发展。只有在某些方面有所不为，才能在有些方面有所为。即便今后经济实力进一步发展了，这个原则也应坚持。

　　第三句“军民兼顾”，这主要是根据美国苏联的正反经验得出的。不论技术还是经济，纯粹的军用或民用是几乎不存在的，两者的界限也是很模糊的，因此，如果有一个良好的机制，那么，航天事业的发展可以使两者相互促进、相得益彰。美国在这方面的经验值得借鉴。但是，如果这个机制没有建立，或者没有发挥预期的作用，那么，就有可能形成偏重军事、忽视民用的结果。于是，军事技术和军事工业自我封闭，与整个国民经济缺乏有机联系，这就是前苏联的教训。另外，“军民兼顾”还有一层对外安抚的意思。神州5号飞行成功之后，国外出现了对中国的新的怀疑，也可以算作一种新的中国“威胁”论吧。因此，我们需要明确告诉美国人、欧洲人、日本人、以及其他对我国航天事业的目的有所怀疑的人士：中国不会接替苏联的位置去与美国进行太空军事竞争。

　　这一点，在第四句话里说得更加明确，即“服务人类”。中国有13亿人口，占世界人口总数的1/4以上，因此，中国的航天事业既是为中国人民服务的，也是为世界人民服务的。为中国人民服务就是为世界人民服务，而为世界人民服务也就是为中国人民服务；这两者的利益是一致的。“为人民服务”是毛泽东60年前说过的话，现在已经多年不提了。结果，为自己服务、为少数人服务、为权利服务、为金钱服务成了一些人的座右铭。在国际事务中就更是如此了。中国航天事业的进步，会使我们再次感受到这句话的魅力。地球只有一个，太空也只有一个。它不是美国的、苏联的，也不是中国的、印度的，它是世界人民的。因此，一个国家进行的事业，包括航天事业，其终极目的如果不是为人民服务，不是为人类造福，那么，它注定是不能持久的，也是没有光明前途的。前苏联就是一个例子。我们在地上不称霸，在天上也不称霸。在今后很多年里，我们的空间站规模可能不会有前苏联的那样大，我们的太空人数目也可能不会有美国的那样多，但是，我们有一个与其他国家显著不同的地方，这就是为世界人民服务的宗旨。过去，我们因为经济落后，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我们在量力而行的基础上，可以为人类多做一点贡献。比如，在条件具备的情况下，今后我们可以邀请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宇航员搭乘中国的飞船，只收取适当的费用；也可以把我们在太空中得到的有关资料或图片，以优惠的价格提供给发展中国家的政府和公司，帮助他们进行经济建设；还可以与某些发展中国家联合起来进行空间领域的研究，如农业品种的改良、新药品的开发、新材料的制造、卫星教育节目的转播、太空知识的交流等等。这些不仅可以使我们的航天事业不断壮大发展，而且，会帮助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发展、促进中国人民与外国人民的友好往来，从而使我们共同的地球家园更加美好、使整个世界走向大同。这就是说，我们上天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天上而上天，而是为了地上而上天，即为了搞好中国的事情、为了搞好地球的事情而上天。当然，以后也可能随着科技发展人类要离开地球，也可能因为某些人为的原因使得地球不再适合人类居住，那时，我们再改变上天的目的也不迟。

　　总之，从过去40多年的人类航天事业的发展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这里存在着两条道路，而这两条道路的产生又是与当时的“冷战”密切相关的。结果，人类对地球的爱护、对太空的关心反倒似乎成了这种太空军事竞争的副产品。现在，随着中国神州5号的成功，世人又对中国航天事业的未来产生了各种怀疑和担心。然而，不论根据中国国情，还是根据已经变化了的国际局势，我们都应当清楚地认识到、并且庄严地向世界宣告：中国不会成为第二个苏联，也不会成为第二个美国。因为我们不想走、也不能走它们已经走过的道路——中国的航天事业，需要探索和走出第三条道路，即以服务人类为主要宗旨、以全球和平与共同繁荣为终极目的的、有中国特色的崭新道路。

　　(作者系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