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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者姜鸣再谈《走向共和》创作之粗糙

http://jczs.sina.com.cn 2003年5月25日 10:20 文汇报

  -姜鸣

  历史题材作品创作中,历史真实和艺术虚构应如何把握,这是争论已久的老问题了。历史剧当然要允许虚构的成分,但这里有个尺度问题。我想结合《走向共和》,提出以下看法,不知是否能找到共识。

  一、涉及历史上特定的称谓、专用术语、典章制度的时候,不能虚构

  月有阴晴圆缺,戏有真伪幻化,此事古难全。但历史题材作品,即便虚构,也应当遵守所表现时代特定的称谓、专用术语、典章制度和交往礼仪,在虚拟环境里营造出真实的气氛,这是体现编剧学识功力的起码要求,所以要创作某个时代的作品,就先要在这方面下功夫,起码要先读读大事记。如果不遵守这一条,那李鸿章也可以穿着T恤衫玩电子游戏机了。

  在《走向共和》中,这方面的漏洞实在太多了。如剧中称呼奕为“军机魁阁”,就属生造概念。实际上,清代称首席军机大臣为“揆首”。又如剧中人说:康有为“有皇上的奉衣带诏”,也是虚构术语,康有为在海外宣传保皇,使用的是假的“衣带诏”,而不是假的“奉衣带诏”。再如科举,剧中人说:“我等……即将入京殿试,乃天子门生是也。”按照常识,这批考生都是举人,进京参加会试,须考取贡士,再经复试、殿试,获得进士功名。由于殿试由皇帝主持,进士可以夸耀为“天子门生”,但举人是不可以的。

  清代吸取前朝教训,限制太监卷入政治运作,皇帝上谕,由军机大臣传旨,一般在每天早上见起时由皇帝授意,以“军机大臣奉皇帝面谕,字寄某人如何”的方式传递。在清末,外地的还直接发电报,用不着由太监对着大臣喊叫“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云,更不会派小德子出京去传旨。这种太监传旨的状况,是明代以前才有的。

  二、在编织历史故事时,不要随意滥用真实人物的名讳

  用真人的名字去做全不相干的事,或给他安排张冠李戴的职务和经历背景,这个手法,在当代题材文学作品中,作家一般是不干的,比如人们不会编派许世友当清华大学教授,与宋子文一起官费留学西班牙之类。而在距离我们稍远的近代史上,同样也要谨慎,不能放手恣意而为。

  李盛铎和张謇都是晚清名人,一个是光绪己丑科(1889年)的榜眼,一个是光绪甲午科(1894年)的状元,两人不在一科及第,为什么非要把他们俩拉在一起呢?而且还把张謇说成是癸巳科(1893年)状元,而这一年根本没举行会试。

  又如孙中山举行第一次武装起义时,参加者中出现了身穿水师军官服装的程璧光。此人原是广东水师“广丙”舰管带,甲午战争中,就是他向日本海军提督伊东佑亨递交北洋海军投降书的,后被遣返归里。广州起义失败的剧情纯系虚构,但是否有必要让这样一个人物来掩护撤退呢?

  剧中瞿鸿是从江苏布政使、学政任上,到保定参加慈禧的考试“国破山河在,今后怎么办”得最佳,入军机的。实际上瞿鸿1899年3月6日以礼部右侍郎出学差,任江苏学政。1900年10月31日任左都御史,次日改工部尚书,1901年5月26日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他的发迹与慈禧考试无关(根本无此考试)。瞿鸿的地位相当于国务院副总理,对这样级别的政治人物,虚构履历毫无必要,况且学政根本是不能兼布政使的。

  三、对于众所周知的历史事件和历史常识,不宜随意虚构

  作为历史剧,在演绎重大历史事件的时候,违背常识,随意虚构史实或历史场景,是不严肃的,有害的,甚至会误人子弟。

  剧中有五大臣1906年出洋考察时美国总统老罗斯福与他们的一通对话,居然说:“一百年前,首次制订美利坚合众国宪法……写进了总统任期不能超过四年两任等内容”。众所周知,直到上世纪四十年代,小罗斯福还做到四届总统,在其死后,美国人才通过宪法第二十二条修正案,限制总统任期。

  剧中刚毅还说:“昨天太后召奴才进宫说闲话的时候,也说起礼仪之事。说是圣祖康熙爷,当年为了洋人不行我大清叩拜之礼,一怒之下,将洋人全部赶出我大清……”这是把乾隆年间的马噶尔尼使团做由头瞎说了。我不明白,如实说乾隆爷如何拒绝英国国王的通商请求,难道就会让读者不知所云?

  剧中李鸿章在马关遇刺受伤,在接着的谈判中,伊藤博文说:“辽东半岛贵国可以不割,但利益必须让,澎湖列岛割与不割可另案谈判,这两条都可从马关之约中去除。”这是严重歪曲史实。剧中签定《辛丑条约》时,李鸿章对奕说:“天下最难写的是自己的名字,王爷,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哪,我来吧。”这等于告诉观众,参加议和谈判的中国首席全权代表奕其实没有在条约上签字,试问这样的文本西方国家外交代表会承认吗?至于说《辛丑条约》规定要杀174个中国大臣以谢罪,也是纯属虚构。对于中国近代史上这两个最有影响的不平等条约,编导为了塑造李鸿章的人物形象,随便篡改其内容(包括签字人),这是不可以的。

  四、历史真实一定不如虚构来得生动吗?

  对于上述篡改,作者辩解说,艺术虚构是为了让作品好看。假如历史事实在演进时过于散漫,这也算是一种搪塞的理由,但对于有真实记载可做依据,本身也富有戏剧冲突的场景也去胡编乱造,就会使人匪夷所思了。事实上,历史演变本身的生动之处,只要真能深入发掘,往往远胜于常人想象;只是这种从历史深处的发掘,比起天马行空的虚构,要吃力得多,也需要更大的功力。

  这里试举一例。戊戌变法是以发布翁同起草的“定国是诏”开始的。此后第四天,翁被开缺。这是一个大疑案,也是变法过程中的重要转折点。剧中光绪问翁:“翁师傅是属马的吧,明天是翁师傅的七十大寿……”光绪送了一把太后赏赐,他本人又写上“翁师傅”三字的折扇给翁同。翁不解:“时值天凉,太后赐这个,不知何意呀?”事实上,翁同生于清道光十年(1830年),生肖属虎,68岁。按阴阳历换算,1898年的生日为6月15日,恐怕也无须叫做“时值天凉”。

  其实翁同那几天的活动,内容十分丰富,他在日记中都有清晰记载。他6月14日中午从城里赶到颐和园参加军机处值班,心情平静,全然不知紧张的政治谋划正在背着自己进行。次日早上,翁同起床后向空叩头,纪念自己的生日,接着他去军机处值房看折办公。到了叫起的时候,太监通知说,翁某不要进去。看着其他军机大臣进入皇帝处理政务的殿堂,翁同意识到肯定有重大事情发生了,他独坐着,看着窗外的沥沥雨丝,把五匣文件整理好,交给苏拉(服务人员)。同僚退出后,他读到光绪皇帝的谕(据考证是光绪亲笔,而不是军机大臣代笔),命将其开缺。翁立即离开值房回休息处,然后请军机章京代撰谢折(被皇帝开缺了还要感谢)。军机大臣刚毅、钱应溥、廖寿恒前来看望,翁同穿上正式官服与大家告别。由于明天还要向皇帝磕头,他在颐和园留宿一夜,晚上,与三位军机大臣“痛谈”。16日早上,李鸿章来看他,三位军机大臣退值后也来谈话,军机章京都来告别。中午,光绪皇帝驾出,翁同急忙赶赴宫门,在道边磕头。“上回顾无言,臣亦黯然如梦”,从此,翁同离开了颐和园,离开了中国的政治舞台。也正是这天上午,光绪接见了康有为。这样真实生动的场景,为什么不能成为创作的基础,非要统统摒弃,然后虚构出太监捏着嗓子,对着撅起屁股磕头的满殿文武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呢?

  五、不能因为观念和情感的需要,任意歪曲历史

  一部严肃的历史剧在叙述重要事件时,不能借口文艺创作的权利,掩盖、伪造或歪曲历史真相,而使之顺从于观念或情感的需要。这也应成为共识。

  《走向共和》是从讲述慈禧太后修建颐和园展开剧情的,但讲述的情节基本都是虚构。毫无疑问,颐和园工程是清末政治走向腐败的一个标志,同1874年恭亲王率领王公和大臣们抵制圆明园工程上马的精彩斗争不同,到1886年颐和园工程启动时,整个官场的反对降到最低的程度,而阿谀奉迎却大为上升。无论光绪、醇亲王、李鸿章,还是翁同、张之洞,都没有积极劝阻,还起劲参与筹集资金的活动。但编者显然在这里运用了双重标准。

  “海防捐”不是为颐和园筹资发明的,而是1884年因中法战争爆发,为筹集海防经费而设立的“开源”手段,这是得到清政府批准的合法行为。翁同主持的户部,订有专门规则,在全国广为推行,直至甲午战前。所筹款项,一部分被挪用于园工,但大多数还是用于海防,比如旅顺口船坞,就使用了海防捐的资金,这个船坞,现在还在使用。回避这些事实,把主要责任放到翁同个人头上,并作为本剧主要卖点反复渲染,这样做妥当么?

  但与此同时,编者故意回避了更具有戏剧色彩的“海军报效案”。1888年,醇亲王通知李鸿章,复修颐和园经费不足,要他设法与各地督抚设法集款200万两存储生息,以备工程使用。在李鸿章的发动下,各地督抚积极响应,超额认购,总数达到260万两,仅张之洞就报效了100万两(不是剧中所改的捐给北洋海军100万两)。为了避人耳目,将此称做“海军经费”。在李鸿章向各地督抚的通信中,有许多有趣的言论,比如他对张之洞说:“此为功力,岂可测量?”但一涉及到编剧偏爱的主要角色,就宁愿“割爱”,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上面谈的,其实只是对严肃的历史剧提出一些希望。多少年来,历史学界和相当一部分观众都希望能有好的文艺作品,来反映学术研究的最新成果,展示尽可能接近真实的灿烂历史画卷。我们等待得太久太久,以至有人以为,要真实严肃,故事就不会好看了,这实在是一个误区。但我相信,这样的好作品终究会问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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