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扰伊拉克战后重建的一个主要问题是如何处理其债务负担。总部在美国华盛顿的战略和国际研究中心(CSIS)最近公布了一份题为《更明智的和平：战后伊拉克行动策略》的报告。按照这份报告的估计，伊拉克的国际债务总额为3830亿美元，主要由三部分组成：(1)战争赔款。这指的是1991年联合国赔偿委员会(UNCC)接到各方申诉，要求伊拉克因入侵科威特赔偿3200亿美元。其中1480亿美元是由个人或家庭提出的，经UNCC裁定，伊拉克需赔偿430亿美元。到目前为止，已经赔偿的金额为160亿美元，还剩下270亿美元。各国政府、公司和国 际组织还另外提出了1720亿美元的赔偿要求，但到目前为止尚未支付。以上两项相加，伊拉克所欠海湾战争的赔款为1990亿美元；(2)外债。对伊拉克所欠外债的估计额在620-1300亿美元之间。美国能源部2001年估计伊拉克的外债为622亿美元，而世界银行和国际清算银行2001年估计为1277亿美元。较为准确的资料显示，伊拉克欠海湾国家的外债达300亿美元，欠俄罗斯的外债达120亿美元，欠科威特170亿美元，估计欠法国80亿美元，欠德国43亿美元，欠美国43亿美元；(3)合同欠款。伊拉克对各国公司的合同欠款约为572亿美元，其中主要为俄罗斯、荷兰、埃及、中国、法国等国。对俄罗斯的工程欠款达520亿美元，占所有欠款的90%。其次为对荷兰的欠款，大约占6%，对法国、中国、埃及等的欠款分别占1%。这些工程主要集中在能源和通讯行业。由于政府换台，这些合同能否继续执行成了悬而未决的问题。

　　以上3项总计为3830亿美元，而伊拉克的人口大约为2400万，这相当于每一个伊拉克人，不分男女老幼，都要背上16000美元的债务。石油出口占伊拉克外汇收入的95%。在战争爆发前，伊拉克每天的石油出口大约是200万桶，年收入约为180亿美元。也就是说，即使伊拉克人不吃不喝，把全部收入用来还债，也要还将近22年。阿根廷和巴西被国际上公认为债务负担沉重的国家，但是伊拉克的债务负担竟是阿根廷或巴西的10倍。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伊拉克根本还不清如此巨额的国际债务，在确定合理的债务负担的时候，应该根据债务国的实际承受能力。如果做一个非常粗略的估算，假设伊拉克每年出口收入为200亿美元，其中25%拿出来还债，假定利率为6%，伊拉克每年仅偿还利息的话，能够负担的债务负担应该为800亿美元。这大大低于伊拉克目前的国际债务负担。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即使勒紧肚子，伊拉克能够偿还外债，但也不能把所有的收入都用来还债。近20年来，伊拉克历经战乱，民生凋敝。战后重建需要大量的资金，因此伊拉克石油出口的收入需要为伊拉克人民提供大量的公共产品而不是全部用于偿还外国债务。

　　还不起债怎么办？最近，美国人试图鼓励伊拉克新政府借用一条古老但很少被采用的法律条文，即将这些外债视为“恶意债务”(odious debt)。所谓恶意债务，是说如果一个国家所举的债务没有得到人民的同意，而只是为了独裁者本人及其政治利益，新政权有权拒绝偿还债务。但伊拉克援引“恶意债务”以豁免其外债可能会遇到以下问题：第一，“恶意债务”本身的定义非常含混。谁是专制者？是的，伊拉克远非一个民主国家，但是究竟用什么标准才能判定它是个专制者呢？谁又有权力判定哪个政权是专制政权呢？如果果真有一个机构判定专制政权，我们又如何能够防止这一机构不会被大国的强权所左右呢？第二，“恶意债务”一定能豁免吗？未必。1989年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继承了1000亿美元的国家债务。按照西方的观点，这些债务似乎也可以被视为“恶意债务”，但是俄罗斯还是扛下来将债务还掉了。其他国家如印度尼西亚、南非等，本来也可以声称原来的专制政权借的是“恶意债务”，南非长期遭受白人政权的种族歧视，它要说原来的债务是“恶意债务”，理由要比伊拉克更加充分，但是这些国家也没有被豁免债务。如果伊拉克可以援引“恶意债务”，其他国家也会纷纷要求债务豁免；第三，一国政府不敢轻易地拒绝偿还“恶意债务”，主要还是担心会损害到未来投资者的信心。

　　最近，美国国防部副部长沃尔福威茨一直在呼吁，为了重建伊拉克，各国政府应该免除伊拉克债务这笔“小钱”。然而，美国并不是伊拉克的最大债主，大约只有43亿美元，这个数目对美国来讲只是小意思。伊拉克欠钱最多的还是俄罗斯、法国和海湾国家。俄罗斯对美国的态度回应非常坚决。参加八国财长会议的俄罗斯财政部长库德林表示，俄罗斯不打算免除伊拉克在萨达姆时期欠原苏联的债务，其理由是没有其他国家免除过俄罗斯所继承的原苏联的外债。德国和法国部长也给了美国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它们认为债务问题应该在巴黎俱乐部通过多边协商的方式解决，言下之意是不愿意和美国之间单方面交涉。

　　其实，俄罗斯、法国等国家不是不清楚，指望伊拉克完全归还债务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外交政策中的妥协是为了交易。如果这些国家同意债务减免，美国和伊拉克需要拿什么做交换？各国盯住的，实际上是重建伊拉克的订单和对伊拉克石油的控制权，以及在未来对伊拉克和中东地区的发言权。

　　影响战后伊拉克重建的最关键角色是美国。美国现在正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一方面，美国政府声称伊拉克的石油将用于战后重建，伊拉克的石油属于伊拉克人民；另一方面，很难设想美国的石油公司面对世界第二大的石油储备会不动心，尤其是北海的石油生产成本是每桶3-4美元，而伊拉克则只有97美分。美国政府将面对一个两难选择：放弃伊拉克石油将失去石油公司的支持，把伊拉克石油送给美国的石油公司将失去道义。如果在伊拉克扶植一个傀儡政府，是否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呢？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在许多地区，随着民主化程度的提高，普选后出现的政权反而更容易出现反美情绪。科威特至今也没有将石油产业中的上游产业对外国投资者开放，委内瑞拉选举之后上台的也是左翼政党。伊拉克新政权会对美国俯首贴耳吗？随着新政权羽翼丰满，它很可能会实施更加反美的政策以提高自己的权威地位和合法性。(何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