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萌

　　认识军旅作家叶楠，已经有20多年了，真正对他有所了解，却是在近几年里，我们都从岗位上退下来，成为名符其实的闲人。几乎一两天通个电话，经常在一起饮茶聊天儿。因此，得知叶楠去世的消息，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我的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为文坛失去一位优秀作家，为自己失去一位可敬的朋友，我感到无限地痛惜和哀伤。

　　3月31日，我和作家吉狄马加、陈建功相约，一起去海军医院探望叶楠。此时的叶楠静静地躺在病榻上，嘴里插着医疗器械，没有办法跟我们说话，他只是用柔和的目光，深情地看了看每位朋友。本来就消瘦的脸庞，在病中越显消瘦了，而神情却依然很平静，很少有恶症晚期的表现。恰巧这时叶楠的弟弟、作家白桦，特意从上海赶来看望病中的哥哥，我们不便打扰兄弟俩相聚，就暂避到病房外的走廊上，跟叶楠儿子打听有关老叶的病情。叶楠的儿子告诉我们，恶症已经侵袭到叶楠的全身骨骼，稍微一动弹就会疼痛难忍，叶楠却强忍着疼痛不言语，总是给人一种若无其事的神态。这是何等坚强的一个人哪。

　　看过病中的叶楠，当天晚上跟作家李国文通电话，我们两个还在说，别看老叶病成这个样子，以他这种坚强的性格，说不定还能扛过去呢？然而，天不假年，人终有寿，朋友们的意愿再好，还是未能挽留住他的生命。这位1947年参军的老战士，早年在海军潜艇服役，后来专事写作的作家，还是未能抗住病魔的纠缠，走完了他73年的人生历程。想起被恶症折磨了六年，却始终乐观生活的叶楠，诗人郭小川在《秋歌》中的一句诗：“战士自有战士的情怀”，总是在我的脑海里不停地回旋。这句诗不正是对叶楠的真实写照吗？

　　自从认识叶楠以来，他给我总的印象，是个追求完美生活的人，是个真诚对待朋友的人，是个面对困难不肯屈服的人。对于文学和人生，有他自己的想法，尽管他没有多说过，但是在行为上却有表现，而且还相当地执着。这是只有正直的人才具有的品格呵。

　　叶楠患病以后的这几年里，每次住医院检查或治疗，他总是来电话告诉朋友们，说话的口气里没有半点哀伤。这最后一次的住院检查，却谁也没有告诉，李国文得知后，在电话里跟我说起此事来，我们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相约次日去医院看望他，又怕生性好强的老叶生疑，我们还商量着见他如何说话。这天晚上作家张抗抗来电话，说她跟作家贺捷生探望过叶楠，在病房里只呆了四五分钟，叶楠就让她们两位赶快离开，这说明叶楠不想见朋友们。既然老叶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和李国文不好给他添烦恼，我们这次的探望就未成行。后来叶楠儿子劝说他不能这样对待朋友，李国文就自己先去看望了他，其他朋友商量拉开时间分开去，以免给叶楠造成精神压力。由此可以看出追求完美的叶楠，宁可自己强忍恶症带来的痛苦，也不愿把病中的模样展示熟人，他想把自己最好的形象留给朋友们。

　　我还记得，几年前的一天夜里12点多钟，我都已经进入梦乡，突然电话铃声大作，以为谁有什么急事找我，就赶紧起来接听。来电话的原来是叶楠。读了藏族作家阿来小说《尘埃落定》，他非常地喜欢和赞赏，忍不住兴奋之情，半夜三更特意给我来电话，讲述他的感想和认识。这一说就是20多分钟。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许多次。只要在《小说选刊》上读到好的作品，他总要及时地说给我听，顺便还要称赞编辑几句话，表达他对年轻人的关怀。久而久之我发现，真正让叶楠喜欢的作品，大都是题材好又极富艺术性，对于那些艺术上不讲究一挥而就的作品，不管别人如何炒作他都不会认同。大概正是因为有完美的文学追求，所以他才会写出像《傲雷·一兰》、《巴山夜雨》、《甲午风云》等优秀作品。

　　有次叶楠和李国文来我家，他们见我的电脑太旧了，不能上网，打字太慢，这二位就劝我赶快买台新电脑。我觉得还能凑合着用，就没怎么往心里去，依旧用这台老电脑写作。过了一段时间我自己都忘了，不承想叶楠还记着这件事，他特意来电话说：“你的电脑要是未买，就先别买了，我这儿有台闲置的，你先拿去用。”叶楠的好意我是领情了，更感到他对待朋友的真诚。后来在叶楠和李国文的敦促下，我购置了一台戴尔电脑。我打电话告诉叶楠，他说：“这就对了，既然用了电脑，就不能将就，该换就得换，这种东西就是淘汰得快。”

　　叶楠在作家中属于老资格，而且有一定的文学成就，可是在待人接物上，他从来不摆架子，不耍名人脾气。《小说选刊》杂志每次搞活动，有时请一些著名作家参加，有的人就故意拿架子出难题，惹得许多年轻编辑不满。可是每次请叶楠参加，他都是爽快地答应，编辑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叶楠可是个好老头儿。”叶楠自己待人随和真诚，他也就看不起那些摆架子的人，在叶楠看来，作家艺术家，靠别的立足不行，只能靠人品和作品说话。

　　作为军人的叶楠，他曾在舰艇上任机电科长、工程师，为我国国防建设献出了青春年华；作为作家的叶楠，他写了大量优秀作品，为我国文学事业发展贡献了才智。他有好几部电影、电视剧本，获得国家政府奖、金鸡奖。他是一位当之无愧的优秀军人，也是一位当之无愧的优秀作家。在他73年的生命历程里，有过血火的洗礼，有过光亮的事业，这对于一个追求完美人生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宝贵啊。叶楠，我们永远怀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