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

　　我想，4月8日也许可以作为战地记者的特殊纪念日载于史册，因为这一天在巴格达，西班牙电视五台摄像师何塞·科索、英国路透社摄像师普罗兹尤克、卡塔尔半岛电视台记者塔里克·阿尤布相继死于美军炮火。据统计，伊拉克战争以来，已有13名战地记者死亡。如此高的死亡率，我想纵观人类战争史也是非常罕见的，特别是在直接交战人员死亡率极大降 低的情况下。截至4月10日早晨，美英联军死亡131人。也就是说，战地记者死亡人数竟然达到阵亡联军的十分之一，无疑这是一个令人吃惊的比例。

　　其实战地记者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细分还可以分为随军记者和独立记者两类。我统计了一下，随军记者死亡5人，独立记者死亡8人。由此似乎可以得出一个判断：独立记者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客观中立常被认为是媒体从业者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但实际上战地记者中至少随军记者是很难做到的，因为他们的采访必须经过军方许可方能实施，并且接受军方的保护，因此事实上很难做到完全中立和客观。

　　独立记者之所以冒险摆脱交战双方的羁绊(或者说保护)，很大原因就是为了更严格地保守新闻中立准则。但是，他们真的能够做到吗？

　　我们知道，假如真有上帝的话，大概也只有上帝才能够做到完全客观中立，因为他全知全能。除了上帝，我想任何人不论他多么高尚多么聪明，却都几乎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即使他内心毫无偏见，但也必然由于观察角度的不同而得出不同的结论。拿独立战地记者来说，如果他在巴格达，必然会看到美军轰炸下平民死伤的惨状，必然要报道出来，那么尽管他的报道是客观的，他的中立地位却很难得到全体受众的承认，至少美国军方不会喜欢。反之，如果他在库尔德人地区采访，我想至少萨达姆(如果他还活着)不会喜欢。我的意思是说，能够得到普遍承认的新闻中立事实上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何况，只要你开口，只要你不仅仅是说今天天气哈哈哈(恐怕世界上也根本没有一家媒体肯出钱派人专门去战场上打哈哈)，实际上你就有了立场(典型的例子是那位被开除的美国普利策新闻奖获得者)。而一旦你有了立场，就必然会有人不喜欢，特别是如果这个人比较有力量而且正处于使用力量的惯性中，恐怕你就很危险了。

　　我想，也许这正是战地记者特别是独立记者高死亡率的根源所在。

　　当然我不能肯定一天死三个记者都系美军有意所为，因为美军发言人的一般说法是“误伤”。但是，世界上许多记者组织都对美方的解释提出了质疑，半岛电视台甚至发表了措辞强烈的声明。这些都说明，持怀疑态度乃是一种相当普遍的看法。

　　尽管半岛电视台在声明中强调，事先已经把他们驻巴格达办事处的准确位置和坐标通知了美方，因此这次决不是“误炸”，但是我想，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仍然无法进行猜测，而只敢说我们知道两个事实：首先是美军严重不喜欢这些记者，然后是他们中间有人在4月8日这天死了。至于两者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逻辑联系，只能留待时间去证明。

　　美军及美国政府严重不喜欢半岛电视台，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但是，英国和西班牙乃是盟国，为什么他们的记者也享受了同等待遇？按说既是盟国，又严守自认为的中立立场，还有国际上关于保护战地记者的条款，理论上应该可以保证人身安全了。当然也可以想像，美军开炮之前，根本无暇辨别对方是卡塔尔人还是英国人。但也许这更说明问题。

　　其实美军的不喜欢也有他的道理。留守巴格达的各国记者，尽管大都抱定客观中立的立场，但事实上能不能真正做到客观中立，的确是要打折扣的。一个是我前边说的，你的立场通常取决于你的观察角度；再一个是，对当地的新闻检查制度是否也有所顾忌。我想那些驻巴格达的记者一定面临过两难选择：是坚持客观中立而被驱逐，还是暂时略做妥协，换得报道到底的机会。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选择，哪个真正的战地记者愿意战争打到一半自己却卷了铺盖？又如何向雇主交代？

　　于是，他们就成为美军不喜欢的人，而无所谓英国人西班牙人还是卡塔尔人。理想中的客观中立是根本不存在的。你可以追求这个理想，但也许永远都不可能真正达到。而那些战地记者特别是独立记者，也许就是死在追求这个理想的路上。至于他们离目标还有多远，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