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教授乔新生

　　一

　　用战争来实现民主是人类的一大发明。二十世纪的许多次战争都是在实现民主的名义下进行的。如今美国在伊拉克的战事还没有完全结束，有关伊拉克的重建问题已经成为国际 社会关注的焦点。美国声称要在自己的主导下在伊拉克建立一个民主政权，而国际社会则认为由美国来主导伊拉克的重建是不可想象的。美国的铁杆盟友英国的布莱尔首相也多次表示，今后一定会寻求通过联合国讨论伊拉克的民主体制建设问题。澳大利亚的外长更是亲赴美国，说服美国国务卿，改变已有的想法，在联合国的框架内重建伊拉克政权。在离开华盛顿之前，这位外长高兴地告诉新闻界，美国已经改变了注意，同意由联合国负责伊拉克的战后重建工作。

　　人们不知道美国是否已经改变了自己的立场，但战后的伊拉克政权建设中没有美国因素同样是不可想象的。美国人用军事手段打碎了伊拉克的坛坛罐罐，美国人自然要出面收拾。问题在于，这种枪炮开路的“民主”推销活动是否卓有成效？

　　阿富汗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例子。美国人可以赶走塔利班政权领导人，也可以用金钱摆平阿富汗的部落首领，但是，阿富汗的民主建设并没有多大的起色，阿富汗的中央政府实际上无法从根本上统治整个阿富汗地区，甚至连阿富汗过渡政府总统的个人安全也不得不由美国人来负责。枪炮下的民主实际上是一种强迫嫁接的民主，能否存活实在是令人担心。

　　美国人进入巴格达可能是麻烦的开始，因为巴格达这个饱经战乱的国家非常特殊。在历史上来看，作为古文明的发源地，它经受了无数次的外族入侵，而每一次的民族抗争都留下了许多英雄的史诗。到了近代，从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到世界上少有的石油大国，伊拉克一跃成为了世界上中等发达国家。正是这种特殊的历史文化积淀和雄厚的经济基础，才使得其统治者野心膨胀，穷兵黩武，导致今天的悲剧发生。

　　然而，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文化背景，人们有理由相信在萨达姆·侯赛因之后，还会出现更多这样的人物。美英联军在伊拉克的用兵实际上为类似的人物出现提供了土壤。那些迷信圣战的阿拉伯人士可能会以美英联军占领圣地为借口，号召伊拉克的青年与美军展开持久的战争。自杀式的袭击会使美英联军陷入恶梦之中。用埃及总统穆巴拉克的话说：如果现在只有一个拉登，那么在战争之后会涌现出100个拉登。

　　因此，即使美军长期在伊拉克驻军，并主导伊拉克的战后重建工作，也面临着许多选择：一是远离萨达姆·侯赛因经营多年的巴格达，在南部城市(如巴士拉或其他城市)另行组建新政府，将巴格达交给联合国的机构或者让伊拉克部族首领来管理；二是在巴格达组建新的政府，但采取阿富汗的模式，由伊拉克的部族实行管理；三是实行军事管制，以军政府来管理伊拉克的重建工作。

　　从各方传出的信息来看，美国开始倾向于采用第三种模式，由一位美国将军担任总督式的角色，管理伊拉克的事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美国的民主输出实际上已经破产。因为军政府实际上是军人独裁，与民主毫无关系。即使采纳前两种方式，能否实现真正的民主而不是在美国的监护下产生一个傀儡政府也令人怀疑。如果说推翻独裁政权，战争是不得已的选择的话，那么战后美国的所作所为才真正体现美国发动这场战争的真正目的。民主是建立在公民自决基础上的，譬如东帝汶，譬如塞尔维亚。如果伊拉克的民主重建带有浓厚的美国色彩或军事背景，这样的民主被称作独裁或许更合适。

　　一些人赞成美英发动的伊拉克战争，认为这是推翻独裁政权的手段。但如果仍然以军管的方式统治伊拉克，那就是把手段当作目的了。它不但违背了民主的基本原则，也是对国际社会的极大嘲弄。其实，美英将战争作为推销民主的手段，这本身就是对民主的嘲讽。战争有两种，一种是保家卫国的正义战争，一种是吊民伐罪的战争。孟子曰：“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孟子·滕文公下)。美英可以把自己发动的这场战争称为吊民伐罪，但伊拉克人民是否感觉“如时雨降”我们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没有经过联合国的授权，美英联军的行为已经违背了国际法的基本准则。我们不能想象，如果其他国家也如法炮制，国际社会是不是又回到了丛林时代？

　　二

　　英国BBC2003年4月4日报道，美国总统国家安全顾问赖斯女士说，在伊拉克战后的重建工作中，起主要作用的应是联军而不是联合国，至少短期内应该是如此。她说：“解放伊拉克的是美国，美国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应该的。美国的总体目标是尽快将伊拉克主权归还给伊拉克的人民”。据这位女士透露，伊拉克将由美国的一名退休将军领导的小组管理，而这位将军将向五角大楼负责。至于接下来，赖斯称将会尽快建立伊拉克临时政府，由伊拉克国内和国外的伊拉克人组成，将包括伊拉克各个种族的人。当被问到联合国在伊拉克重建中的作用问题时，赖斯说现在还没有作出决定。

　　赖斯的讲话不仅让联合国的其他成员国感到吃惊，也让英国这个盟友处境尴尬。即使在阿富汗，美国也没有绕过联合国，抛开阿富汗的人民，建立一个美军领导的军政府。如果报道属实，伊拉克一战，美国在“推销民主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长期以来，美国对外用兵的基本理由是结束独裁政权的统治。在伊拉克问题上，美国的理由是伊拉克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可是随着战场的向前推进，美军并没有在伊拉克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于是结束萨达姆·侯赛因的独裁统治就成了美国进兵的最新理由。事实上，长期以来，美国的政府和媒体一直将萨达姆·侯赛因描绘为独裁的恶魔，美国的逻辑是，既然萨达姆·侯赛因是伊拉克的恶魔，那么美军就可以吊民伐罪，并且在战后扶持一个美国认可的民主政府。

　　问题的关键在于，萨达姆·侯赛因是否独裁？伊拉克人民是否欢迎美国式的吊民伐罪？伊拉克是否愿意选择美国式的民主？所有这些问题在美国看来都不是问题。美国既是原告，鼓动宣传机器在国际社会“恶魔化”萨达姆·侯赛因；美国又是法官，判处萨达姆·侯赛因死刑；美国还是行刑官，直接动手执行萨达姆·侯赛因的死刑。

　　这其中哪有一点法制和民主的味道。这是一种美国式的独裁。一种强权下的民主，或者说是一种导弹推销的民主。

　　在民主的实践中，主权在民是基本原则。一国的国民可能会迫于独裁者的淫威，无法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正因为如此，其他国家在“替天行道”的过程中更应该小心从事。因为不恰当的人道干预不但会强奸民意，而且会剥夺该国公民的生命。战争在防止人道灾难中是最后的选择，也是最不好的选择。因为战争的恶果可能是以一国的民意强奸另一国的民意，即使国际社会普遍认为一个国家的独裁统治造成了人道灾难，是否选择战争的手段进行干预，也必须以民主的方式在联合国内决定。如果将一切假定当作无庸置疑的事实，并且绕过国际法上所有的制衡机制，强行将导弹倾泻到一国国民的头上，这不是民主，而是一种典型的军事独裁。

　　如今，伊拉克的战事尚未结束，围绕着战后重建又出现了新的问题。美国既不把战后重建的权利交给伊拉克的人民，又不让联合国插手。这样的民主到底是什么货色？其实，美国媒体已经报道，白宫将战后重建的订单悉数交给了美国商人，美军当然要让美国的商人从订单中获益！如果伊拉克实现民主后，不认可美国商人的特殊利益，美国政府如何向这些财团交代？至此，美国发动这场战争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

　　民意的取舍固然可以作为发动战争的理由，可是，当战争结束后，仍然强奸民意，从中牟利，那么，对这种导弹送来的“民主”，我们只能摇头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