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 中央电视台赴土耳其特派记者 顾玉龙)

　　与其说我撞见了穆斯林的葬礼，还不如说我先意外地发现了一群穆斯林妇女。

　　土耳其东南部居住着大量的库尔德人，但如果你走在这里的边境小镇上，看着满大街的男子，你很容易产生“女人们都到哪里去了”的奇怪想法。

　　生活在土耳其边远地区的库尔德妇女十分传统守旧，成年妇女大多都戴“卡拉夏夏夫”面罩，而且轻易不上街。那天我在边境小镇锡洛皮问镇上的人，为什么有的女人不但不戴面罩，反而穿得还很性感。镇上的人告诉我：因为她们不是库尔德人。

　　土耳其全国约7000万人口中80%是突厥人，其余的主要是库尔德人。

　　土耳其是一个世俗的穆斯林国家，土耳其首任总统穆斯塔法·凯末尔曾对土耳其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其中包括1925年在全国推行西方服饰。1926至1934年间，土耳其颁布了一系列解放妇女的法律，所以在土耳其除了边缘地区尚有极少数库尔德老人拥有几个妻子以外，法律规定只允许一夫一妻。凯末尔总统在土耳其宪法中被确立为国父，人们公认正是因为他的改革，砸碎了禁锢土耳其人民千百年的封建枷锁和宗教精神枷锁，给土耳其社会带来划时代的变化。

　　土耳其的世俗制度曾经遭到一些人的反对和不满，新任总理埃尔多安以前就曾经因为宣扬宗教被土耳其宪法法院判刑。在他当选土耳其总理之际，有人问他是否提倡妇女参加社会活动。埃尔多安回答说，反正他不会带着妻子去会见外宾。

　　土耳其虽然可以穿着随便，但库尔德妇女一向十分传统。有一次库尔德人集会，有一个11岁的库尔德女孩特别喜欢和我聊。我问她有没有姐姐，她说她姐姐和她妈妈在一起。我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有一个蒙着“卡拉夏夏夫”的漂亮大女孩。小女孩告诉我：她姐姐已经12岁了。小女孩特喜欢照相，当我提出把她姐姐和妈妈一起叫来的时候，小女孩摇摇头说不行。

　　在库尔德地区采访，我总想找几个装扮特别的穆斯林妇女照相，无奈平日里大街上很少见到库尔德女子，即使有几个，也是蒙着面，或者兜着头巾，个个形色匆匆，不像库尔德男子在街上到处游逛。有一次我终于在土伊边境小镇吉兹雷发现了两个正在购买黄金首饰的漂亮女子，我问站在门口的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是否可以给她们照相。男孩说，拍男人可以，拍女人就不好了。

　　那天在迪亚巴克尔机场附近偷拍爱国者导弹，我意外地看见在野地里有一大群库尔德女子，这一发现比我发现爱国者导弹还要兴奋。

　　等我们走近一看，这些库尔德妇女个个面露愁容，其中的一名戴着头巾的库尔德小姐更是痛苦不堪，泪水顺着其长长的睫毛往下滴落。

　　库尔德男女一般不在一起活动，我看见在小路的另一侧是一群库尔德男人，只见他们围成了一个圈，似乎在挖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才知道这是一个穆斯林的葬礼。

　　死者是一位25岁的库尔德青年，他由于疾病在5天前死于医院。参加葬礼的有他的家人和生前的亲朋好友。也许这位库尔德青年还没有结婚，为他流泪最多的是他的姐姐。

　　由于想偷看爱国者导弹和库尔德女人而一不小心闯进了穆斯林的墓地，再加上不知道穆斯林葬礼的规矩，一时我们端着照相机进退两难。幸亏有一位库尔德人热情地向我们招手，我们才得以迈开脚步上前端详。

　　这是一个已经挖好的墓穴，大概有一米半深，墓穴的底下铺有水泥板，死者裹着白布，人们提着白布的两头，把死者慢慢地安放在水泥槽的中间，然后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轻轻地从头到脚逐块盖上水泥盖板。没有鲜花陪葬，没有乐曲安魂。人们把老人拉上来以后，几位年轻人就轮流挥动铁锨培土。

　　一位会说英语的库尔德人表示我们可以随意照相，其他库尔德人也都和蔼地朝我们点点头。谁知我刚刚迈出第一步，就被一个库尔德人拉了下来。原来在我脚下也是一个墓穴，只见两头各放一块石头，库尔德人告诉我，这是死去的那位25岁年轻人叔叔的墓地。

　　哦，我真是大不敬，竟然踩在死者叔叔的坟上。罪过，罪过。

　　库尔德人表现出相当的宽容，并没有对我有任何的责怪。

　　以前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库尔德人，只知道库尔德有一个主张暴力建国的奥贾兰，后来此人被土耳其政府军抓住了，并被判处死刑。此事在整个西欧闹得沸沸洋洋，欧盟和和欧洲议会要求取消对奥贾兰的死刑判决。奥贾兰事件一度还成了土耳其不尊重人权的一条罪状，导致土耳其在加入欧盟的问题上阻力重重。实事求是地说，以前在我的印象中，库尔德地区很穷，库尔德人很凶，所以在我出发赴土耳其时写的文章里，我已准备了种种历险，其中包括“要经过库尔德人经常出没的地方”，大有把库尔德人当成土匪的劲头。然而，通过实际的接触，我觉得库尔德人都很淳朴厚道，也懂得宽容，尤其对中国人很是友好。其中最有意思的一次接触是见到一个手里拿着厚纪事本的村长模样的库尔德人，他能在世界地图上准确地圈出库尔德人的区域。

　　库尔德人的坟有些特别，一般都要在坟头放两块石头。库尔德人告诉我，东边的石头是死者的脚，西边的石头是死者的头，之所以要把死者头西脚东这样埋葬，是希望死者在地下也能看见每天从东方升起的太阳。

　　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墓地。我发现西边墓地上面大多除了两块破石头以外穷得连一块墓碑都没有；而东边的墓地则相当豪华气派，其中有大理石的，也有花岗岩的。这些高级墓地不但坚固、豪华，而且还罩上了一人多高的铁笼子，锁上了大锁。我不知道这是为了让死者更好地安息，还是怕亡灵溜走？

　　此时有几架大型军用运输机从墓地上空飞过，接着又有几架正在进行演练的F-16战斗机从挨着墓地的铁丝网里面拔地而起，直上云天。呼啸的战机声完全淹没了库尔德女人们的哭泣声，也淹没了长者阿訇的祷告声。

　　居住在迪亚巴克尔军事基地附近的居民基本上都知道，这里是土耳其第二战术空军联队司令部的所在地，也将是美军发动空袭伊拉克的前线机场。库尔德人告诉我，这两天从迪亚巴克尔机场起降的战机更加频繁了。他们说，他们经常看到一种小个子的飞机像荡秋千一样在机场上空来回转悠，响声很大很大。正说着，只见铁丝网里面果然起来两个“小个子”，我一看那就是F-16战斗机。

　　两架带着巨大的呼啸声的f-16战斗机从墓地上空越过，我发现正在埋头埋葬死者的库尔德人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两架F-16战斗机正在作起飞和俯冲演练。

　　望着远去又回来的战机，我有一种错觉，似乎觉得这些战机是冲着墓地来的，是冲着这些穆斯林来的。

　　美国已经向土耳其的邻国伊拉克发出了最后通牒，土耳其军政首脑会议决定，鉴于美国伊拉克的军事行动已不可避免，而且迫在眉睫，因此建议政府在向伊拉克北部派兵以及向美国提供军事支持的问题上采取"紧急措施"。

　　所谓的紧急措施就是包括允许大量美军战机使用这个挨着穆斯林墓地的迪亚巴克尔军事基地。

　　作为当年在南联盟前线报道的战地记者，我可清楚F-16战斗机、预警飞机、B-52、B-2轰炸机的厉害。那是在北约对南联盟空袭进入3周的时候，北约的预警飞机在贾科维察南部指挥一架F-16袭击了一个难民车队，当即炸死70多名乘坐拖拉机逃难的穆斯林。在1991年的海湾战争中，几枚导弹击穿了伊拉克一个平民藏身的防空洞，导致约600名穆斯林死亡……

　　也许战争是无情的，我真不知道，即将发生的美英对伊拉克的战争，还将制造多少新的穆斯林的葬礼。而那些即将举行的穆斯林的葬礼中不知又有多少穆斯林妇女和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