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泉、叶国盛

　　-指挥员大吼：“哪有火，朝哪走！”

　　1945年8月6日，一颗名为“小男孩”的原子弹，爆炸在日本广岛，让人类看到了第一个狞笑的蘑菇云。从此，恐怖便有了自己的代号。

　　1993年8月5日，只有从老照片上才能看见的情景，在深圳重现了。深圳火车站前那挂老钟的时针指向13时25分时，“轰隆！”一声爆炸，地动山摇。只见深圳清水河方向火光冲天，黑烟夹着火光直冲千米高空，一股恐怖的蘑菇云状的浓烟腾空而起，严严地遮住了太阳。

　　此时，广深线上，“深10次”特快正准备驶离深圳。车厢内音乐低徊。突然，旅客发现窗外左前方天空腾起一根粗壮的烟柱。

　　“好浓的烟啊！”

　　“不，那不是烟，是云。”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旅客的话音未落，列车便重重地一颤，空调车厢的双层玻璃飞出了窗框。一阵揪心的爆炸声后，玻璃已成碎片……

　　日本NHK电视台通过通讯卫星正将镜头对准深圳，冲天而起的蘑菇云，像一只怪兽撞进画面。对蘑菇云最为敏感的日本人目瞪口呆，惊呼：“深圳在我眼前爆炸了！”

　　次日，香港各大报纸几乎都不约而同刊登了NHK提供“蘑菇云”巨照。

　　在那张摄人魂魄的照片上，蘑菇云充斥着画面，30层的“中粮大厦”，在它的面前渺小如一只火柴盒……

　　此时，距爆炸中心3000米的国际大厦，气流如寒剑平平掀过，16楼天花板纷纷坠落。阳光酒店，玻璃震碎了一地。市燃料公司宿舍，一段合抱粗、长10米的水泥横梁飞上二楼阳台，阳台顿时坍塌。红岭北路一户人家，彩电从客厅被弹到厨房，轰然解体。

　　现场冲天的浓烟迅速扩散，并不断有爆炸声响起，周围的气氛异常紧张。这时，不断增援的消防队迅速投入灭火；干警们忙于维持现场秩序，并疏散附近围观的群众；医务人员正抢救第一次爆炸后的伤员。

　　通往出事地点的道路已被武警、公安封死。连接外界与仓库区的灰土路上，不时有伤员被抬出。出来的人，个个蓬头垢面，身上大都沾有浅黄色化学粉末。泥岗车路以北的小土坡上，可见斑斑血迹。

　　爆炸肇始于安贸危险品储运仓库。此时，浓烟和烈火完全吞没了它，爆炸声不断传出，间有碎片射向四面八方，刺鼻的化学药品味弥漫于空气中。

　　清水河无水，消防车难进现场，有害气体通向人群……事态不断趋于严重，情绪如空气般炽热。

　　香港天文台13时26分测到剧震。该台发言人称，测得的震幅并非地震所致，乃是深圳发生大爆炸。

　　14时28分，更大的厄运降临了。第二声石破天惊的巨响，一朵更大的蘑菇云升上天空。现场一时晦黯如黄昏，在场的人均被排山倒海的气浪猛击倒地。水泥块、碎铁块、石块如骤雨落下，碗口粗的树干齐腰折断。冲天而起的蘑菇云慢慢地遮住了太阳，在烟尘笼罩的空间里，听见“乒乓”作响的撞击声和压抑着的呻吟。

　　稍定后，现场人员夺路逃回开阔地。

　　在场的消防车、救护车、警车等挡风玻璃均被震得粉碎，伤痕累累的汽车开始驶离现场。

　　清水河路口，数辆军车火速赶到，战士们问：“我们朝哪儿走？”指挥员大吼：“哪儿有火，朝哪儿走！”

　　红色的、绿色的、白色的车流，迅疾向蘑菇云升起的地方汇聚。勇士们用殷红的血同猩红的火，展开了一场生死的较量！

　　8月5日的清水河之战，每一个亲历的人都将刻骨铭心……

　　-“神秘上校”从天而降

　　-3000名子弟兵要在烈焰中铺一条水泥隔离带

　　爆炸现场，大火熊熊，浓烟滚滚，热浪灼人。大火已经烧了6个多小时。十几米高的火焰，吞噬了数千立方米干燥的木柴和煤炭，又张着血盆大口，向仅仅30米远的240吨双氧水和1000吨液化气罐步步进逼。如果双氧水爆炸，引起液化气爆炸……深圳将是一片火海，后果是整个城市的毁灭，是几百万生灵涂炭。

　　面对大爆炸，指挥员们感到十分棘手：现场情况不明，危险品仓库中，有无存放放射性物质？不清楚。是否存在毒气？不清楚。

　　赶赴第一次爆炸现场的大批公安干警，在第二次爆炸中造成重大伤亡。沉痛的教训，令决策者颇费踌躇。大批人员进入现场后，会不会出现第三次大爆炸？

　　此前，市消防总队副总队长陈建辉提出：在火区与罐库区间，铺一条水泥隔离带，也许这是目前惟一可行的办法。然而，实施这一方案，需要3000名子弟兵在烈焰中杀开一条血路。

　　省市领导极不情愿作出这种选择。几千人性命攸关，何况他们还是孩子啊！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正在这关键时刻，一位全身披挂的解放军上校军官，步履匆匆地向指挥中心成员、深圳警备区政委黄志忠报到：“我是解放军防化研究院防化兵，携带有核化监测仪器，前来参加灭火救灾！”

　　黄志忠欣喜若狂，握着这位上校的手说：“太好了，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你们真是神兵天降。”

　　这位解放军上校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防化研究院高级工程师欧阳茂解。几天前，他和孟庆宝、于瑛瑜一同从北京到深圳出差。白天，他们正在深圳文锦渡海关会议室，与海关有关人员商谈进口集装箱检测事宜，突然，相继两声强烈的爆炸传来。现场许多人的脑海里，立即闪现出电影里见过的核爆炸，立即联想起日本广岛。欧阳茂解向周围的人解释说：“深圳不可能有核武器，蘑菇云并不是核爆炸特有的现象，一般爆炸品的爆炸当量达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形成蘑菇云。”但蘑菇云预示着危险的程度。

　　欧阳茂解于是赶到了武警医院，现场指挥部就设在这里。

　　黄志忠政委心情沉重地对欧阳茂解介绍说：“第二次大爆炸牺牲了一些同志，包括公安局两位副局长，现场总指挥梁达均受伤正在输液抢救……十多个仓库存放的危险品数量多，成分复杂，爆炸燃烧后可能释放有毒气体。特别是大家看到升起的蘑菇云，怀疑大亚湾核电站即将发电用的核燃料可能放在这里……”

　　“我们到现场查明情况。”欧阳茂解不等黄政委说完，就穿戴好防护服和防毒面具，准备监测仪器。

　　此时燃烧了6个多小时的大火，已蔓延到整个库区。有的仓库已烧成一片废墟，有的仓库已经倒塌，有的仓库的门窗吐出浓烟的火舌……

　　欧阳茂解和孟庆宝从火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逐步向火场中心进行监测。当在外围没有监测到有放射性污染时，他俩便借助火光，逐步向爆炸中心抵近监测。愈接近爆炸中心，也愈危险。两人虽然戴着防毒面具，仍然感到热浪灼人，空气刺鼻。废墟滚烫滚烫的，钢筋都被烧得通红，手碰到什么都冒烟，脚一落地就嗞嗞地响……他们全然不顾。一会儿借助火光看仪器，一会儿用手电看仪器，一会儿两人互相通报监测结果。遇到噼里啪啦的响声，他俩扯开嗓子喊，也相互听不见，便用手电画圈通报监测结果……从距爆炸中心500米到200米到20米，监测了100多个数据。

　　“小孟，我看见爆炸的大坑了。”

　　欧阳茂解看到直径30多米的大坑，感到惊讶，如此大的爆炸当量，估计在千吨TNT以上。

　　两人在大坑的周围，边监测边观察火源的重点和蔓延趋势。在火光的映照下，他们看到四个装满双氧水的大罐，罐体青烟直冒。险情就在眼前，爆炸即将发生。

　　欧阳茂解和孟庆宝迅速返回指挥部。指挥部领导及众人见欧阳茂解和孟庆宝安全返回，欣喜地拥上前来，拥抱他们俩。

　　欧阳茂解一边擦脸上的汗水，一边急切地说：“1.完全排除放射性污染；2.现场没有毒物，一般的化学品燃烧后释放的气体和浓烟对人体没有致命的危害；3.火势蔓延速度很快，必须迅速控制火势，保证双氧罐的安全；4.进入现场的人员要注意防护。”

　　黄志忠政委和苏汝佳参谋长，迅速向正在输液的现场总指挥梁达均汇报欧阳茂解的监测结果。梁达均忽地拔掉输液针，果断而坚定地说：“我以总指挥的名义宣布：现在全力以赴进入现场灭火，请武警和解放军官兵迅速采取隔离措施，确保双氧罐不发生爆炸！”

　　零时30分左右，从市内及各地支援的水泥陆续运到了前线。攻坚战开始了，由武警六支队和市公安局边防分局800多名官兵组成的第一梯队，勇敢地冲进了火海。战士们两人一组，排成梯队，将一袋一袋的水泥运往火海深处。第一梯队撤下后，由武警七支队官兵组成的第二梯队又冲了上去，紧接着是第三梯队，第四梯队……3000多名武警官兵全都冲上去了！

　　水泥地带，在毒焰包围中艰难地、顽强地向前延伸着。双氧水罐边，六位消防队员手中的水枪射向温度渐高的罐壁。火场上撤下来的武警官兵，一排排倒在草地上，沉沉地睡去。6日凌晨，疯狂肆虐了16个小时的熊熊大火，终于被遏止住了。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深圳的许多市民就迫不及待地赶到红岗路高处看爆炸现场，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情景，触目惊心。

　　整个仓库满目疮痍，漆黑一片，依铁路一字排开的几十个仓库几乎被夷为平地。北面的中贸仓库群，多数已被烧焦；废墟上有两个大坑，直径30多米，深10多米；钢筋混凝土大梁及立柱被炸得粉碎，直径四五厘米的钢筋像扭麻花似的；被炸飞的石块、一截一截的钢筋，遍地都是；停在仓库区的几节火车厢也变了形。炸飞的易燃品引发的山火，把三个绿色山头烧成了三片焦土。进出仓库必经的红岗路两旁门窗，全部破碎，碎玻璃满地皆是。现场弥漫着呛人的气味……

　　人们心有余悸。中央指示：尽快清理现场。-四名防化专家紧急增援深圳

　　-冒着生命危险进行调查后，专家宣布：水可以用；现场没有光气、砷……

　　8月6日凌晨，深圳市环保局局长办公室又热又闷，弥漫着浓浓的烟味。根据欧阳茂解等同志的建议，杨局长手握话筒，拨通了广东省环保局强炳寰局长的电话，又拨通了国家环保局解振华局长的电话——请求紧急救援。

　　8月7日，中国人民解放军防化研究院根据国家环保局、全军环保办和总参兵种部的指示，果断决定：选派侦检、毒理、防护、分析四名专家，由科技部王保宁处长带队，赶赴深圳，帮助灭火救灾。陈焕祺、李长平、陆宝嘉、黄增绪接到命令后，仅用15分钟就集合完毕。

　　当晚20时30分，来自解放军防化研究院的专家们抵达深圳。机场上，早有两辆装有警报的车在等候。专家们顾不上一天的疲劳，顾不上吃饭，直奔深圳市环保局会场。由局领导主持的会议正在召开。双方都免去了见面寒暄客套话，分别落座。

　　杨局长开门见山地给专家们介绍了事故现场的大概情况。大家静静地听着、思索着。当杨局长讲完后，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最后分析化学专家陆宝嘉大胆地提出了以爆心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检测设想，得到了与会人员的一致赞同。此时，已是凌晨2点多了。

　　由于心情沉重，任务艰巨，情况紧急，专家们只睡了一两个小时，凌晨5时20分就赶到爆炸现场，开始了紧张而艰苦的环境分析与现场清查工作。

　　专家组会同深圳市环保部门的同志，从爆炸中心，按5条射线，以700米为半径，对空气、水质、土壤等情况，进行了广泛地检测。

　　老天爷好像有意和防化专家开玩笑似的。那几天，一会儿烈日当头，一会儿大雨滂沱。整个现场，黄水、黑水、红水横流，恶臭等强刺激的怪气味，熏得人直想吐、直流泪，头昏脑胀。不时从断垣残梁下发出的爆炸声，又使专家们感到周围险情四伏，哑炮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响。

　　为了弄清现场“真面目”，专家们有时不得不摘下防毒面具，冒着中毒的危险，俯下身去闻、去看，甚至用手去摸。他们找遍了每一块焦土，察看了每一堆断梁、砖石、角落，硬是在这片爆炸后的废墟上踩出了一条条小路。

　　专家组郑重宣布——

　　爆炸现场周围没有光气和砷。

　　饮用水符合国家环境保护标准。

　　……

　　听到专家组的结论，深圳市民纷纷跑出自己的临时棚舍，奔走相告：“深圳有救了！”这喊声是那么的恳切，又是如此的激动。

　　-“明天可以杀猪，有事我负责。”

　　坐落在现场附近的深圳市最大的肉联厂，昔日车水马龙，每天近万头猪的猪肉从这里流向深圳和香港市场。爆炸发生后，该厂废墟遍地，不见人影，没有机器的轰鸣，只有猪的呻吟。深圳市的猪肉十分紧缺，人们都希望肉联厂早点开工，但谁也不敢表态。领导不敢表态。检疫部门不敢表态。

　　很显然，这是关系到数十万人的生命安全的大事。8月8日，市环保局杨局长直截了当地问防化专家李长平：“你说什么时间杀猪？”

　　李长平习惯地摸了一下后脑勺，若有所思地说：“明天回答你。”一句话，把难题揽到自己身上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李长平和黄增绪两位专家穿衣起床，携带仪器直奔肉联厂。他们查自来水、查空气、查墙壁，可查的地方都查了几遍。在用仪器确认没有受到污染的情况下，他们又摘掉面具，里里外外转了几圈，见几头猪奄奄一息，便掰开猪嘴查看，翻开猪的眼皮查，没有中毒迹象，高兴地给几头猪照了一张“标准像”。中午，两位专家赶到深圳市环保局。“怎么样？”杨局长迫不及待地问。

　　“明天可以杀猪。”李长平说。

　　“出了事我有责任，你也得负责。”杨局长惊讶地说。

　　“有事我负责，不要你负责。”李长平的话语掷地有声。

　　杨局长即刻通知肉联厂：“打扫车间，明天杀猪。”

　　8月10日，李长平、黄增绪又来到肉联厂。

　　肉联厂准备就绪，等待专家下达“开杀”的口令。厂长、工人都把目光投向两位专家。

　　专家说：“杀四头。”

　　转眼间，四头活猪变成血、肉、内脏。经化验，确认没有有毒物质。

　　8月11日，两位专家三赴肉联厂。半天时间，看到3500头猪流过生产线，他们忘记了几天来的疲劳，露出欣喜的笑容。

　　厂长激动地说：“你们救了我们的大命，关键时刻还是军人果断，还是防化专家起作用。”

　　……

　　专家组对居民区环境进行监测后，果断地提出居民可以返回。开始，有的居民心存疑虑，9日深夜2时，红岗的居民给市政府打电话称：“气味难闻，居民恐慌。”王保宁、李长平得知后，迅速赶到现场监测。

　　居民纷纷围着专家，有的毫不客气地质问：“你们说可以回来，你们闻一闻，什么味？有没有毒？”

　　防化专家耐心地解释说：“现场温度高、湿度大，死猪死鸡腐烂，有此味儿是难免的，但没有毒。”

　　市民相信军人的诚实，佩服专家的胆识，撤离的市民很快返回了家园。

　　-总指挥命令人员赶快撤离，可防化专家们却冲了上去……

　　-最后一铲残留物装上车后，清水河边一片欢腾

　　8月11日，大清场开始了。

　　市运输局和市建设集团的清运大队，在两个作业面拉开战场。汽车、铲车、挖掘机、大吊车，轰隆隆开动着；消防车、救护车也“一字”排开，以防万一。

　　由于爆炸现场环境恶劣，情况复杂，有一定的危险性，参加清理的人员又缺乏这方面的经验，都程度不同地存在一些胆怯心理。虽然有专家组制定的详细清理方案，可市领导仍担心在清理中再发生爆炸。所以，市委及现场指挥部把现场清理的技术指导与安全工作，交给了专家组。

　　连续几天的奋战，加上高温与现场的气味的熏烤，这些老同志都已疲惫不堪，即使每天夜里1点多钟休息，也久久不能入睡。

　　在这特殊的环境中，大家互相勉励，一定要坚持到底：只要我们站在第一线，现场指挥部就放心，工人们就觉得有安全感。

　　18日17时30分，清理现场突然浓烟滚滚，现场总指挥命令人员赶快撤离。可防化专家们却冲上去，工人们拉都拉不住，总指挥大声呼喊：“太危险！专家同志不能去！”可防化专家还是冲了上去，并迅速查明了情况，报告给指挥部，清理工作又接着进行。

　　当时，现场中不少同志感动得流下来热泪。有一位现场指挥员讲：“他们军人也是人，难道他们就不怕死！现场的毒性这么大，他们比谁都清楚。关键时刻，还是军人过得硬！”

　　19日，当铲车高高举起铁臂，将最后一铲残留物垃圾安全装上车后，大吊车、挖掘机不约而同地把坚强有力的铁臂高高伸向天空仿佛在引“吭”高歌，平整的土地上顿时一片欢腾——胜利了，胜利了！人们高兴得手舞足蹈。此时此刻，几位防化专家像孩子一样，互相拥抱在一起，双眼潮湿了。

　　8月20日，深圳市委、市政府和警备区分别在深圳迎宾馆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会，人们以各种方式感谢防化专家。

　　市委和环保局的领导感慨万分地说：“防化研究院的几名专家，在这次事故处理中立了大功，任务完成得相当出色，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深圳人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深圳市环保局老局长，听说防化专家第二天要回北京，紧紧握着欧阳茂解等几位同志的手，老泪纵横，很久很久才说了声：“太谢谢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