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元面临贬值、金融丑闻频发的形势下，美国的反恐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和悖论？中新社时政杂志《华声视点》2002年第七期发表长篇文章：

　　6月7日清晨，在美国总统布什发表电视讲话正式提议组建“本土安全部”的后一天，参议院不顾白宫威胁，以71对22的压倒多数票通过一项315亿美元的反恐预算提案。布什政府一直认为这笔反恐资金数额过大，威胁要否决该提案。布什最初在3月份提交的反恐预算只 有271亿美元，众议院在5月份通过该议案时将金额增加至290亿美元。这笔钱主要用在加强美国本土安全保卫措施上，包括拨给军队和联邦调查局等机构的反恐资金。

　　9·11后美国在金融、经济领域一连串的反恐运作，让媒体上出现了主张“低成本反恐”和讲究“规模效应”的“反恐经济学”这一概念。但这次美国两党关于反恐预算的大小之争，恰恰表明了9·11后美国发动的反恐战争的成本是无法单纯用经济学来计算的，当然这也暴露了美国自由的投资环境和政党政治中黑箱经济运作与所谓“反恐经济学”相悖的一面。

　　本·拉登的美元

　　西方重视切断恐怖主义的资金来源已经有了一些年头，特别是在9·11之后，类似举措不仅在西方国家中得到普遍共识，甚至很多发展中国家也纷纷表示支持和配合。可是9·11过去了快一年，作为拥有绝对金融优势、金融监管严密、经济情报网发达的美国，如果说悬赏上千万美元抓不到一个至今不知生死的本·拉登是可以理解的，那么至今还没有找到本·拉登上亿美元的投资去向和运营体系，就让人十分费解了。

　　本·拉登作为一个向美国挑战的伊斯兰极端势力的代表，他(或者与他类似的人)之所以能给美国经济、乃至世界经济造成如此之大的麻烦，关键并不在于他有严密和完善的组织、训练体系以及他手下人所采取的让人防不胜防的恐怖手段，甚至也不在于他拥有多少亿美元的资产。关键在于，他善于利用美国的弱点把他所能控制的资源作为投入，产生巨大的影响力和效益。所谓的“反恐经济学”要想通过理论计算，最终通过经济手段把这些资源化解和消除掉又谈何容易呢。

　　那么本·拉登或与本·拉登相似的伊斯兰极端势力拥有哪些资源呢？媒体报道，在沙特的本·拉登家族是靠石油发家的，换句话说，就是靠石油美元发家的。海湾石油富国很早就将用石油换来的美元作为海外投资进行自我滚动，这些美元被小心地投入到可靠的股票、保值的地产、国家债券、生活必需品原料和制造业等低风险领域。这些石油美元的海外投资经过多年的经营，开始自我滚动，已经不再依赖产油国新的投入。1991年海湾战争结束时，这笔钱已经达到了5280亿美元，其中有60.1%来自沙特、科威特和阿联酋三个石油富国。必须注意的是，这些钱虽然在表面远抵不上所有西方国家加盟的国际清算银行的金融资产，但在海湾战争后的1992年统计，使用这些钱进行的投放资金却超过了吸收资金1000亿美元(国际清算银行的金融资产刚好相反，其吸收资金超过了储蓄资金520亿美元)。也就是说，来自海湾三个石油富国的石油美元是国际金融市场上(至少在银行交易中)唯一的原始资金提供国。

　　如果我们假设“本·拉登们”的“恐怖资金”夹裹在这些石油美元之中，而且这些资金在哪一个瞬间可能成为“恐怖资金”又是完全根据资金拥有者脑子里的意识形态所决定的，那么排查甄别起来，不仅是难上加难，甚至将西方金融市场体系推倒重来，恐怕也查不干净。这种巨大成本是任何人都难以想像的，特别是对于靠着金融优势和现行国际金融规则维持国家经济运转的美国来说，它的潜在成本远比调动航空母舰和巡航导弹对所谓的“无赖国家”实施打击大得多。

　　仇恨经济

　　如果说查清“本·拉登们”的“恐怖资金”的投资去向和运营体系是成本巨大的，那么要想彻底消除这些“恐怖资金”的投资市场，其难度则更是难以想像的。

　　这些年来，中东穆斯林国家的人口出生率剧增，15—24岁的年轻人口比例稳居20%以上，比美国高出6个百分点，比欧洲高出8个百分点。在这一基础上，中东经济连续两年下滑，贫富差距进一步加大，这无形中扩大了“恐怖资金”在11.5亿伊斯兰人口中的预期“投资市场”。“恐怖资金”还利用了全球化造成的不平等加剧的现实，不断在中东富人甚至美国的中产阶级子女中进行“意识形态投资”，不仅动员这些富人将手中的资金投入到“伟大的运动”中，甚至动员了这些富人加入像“基地”组织一样的各类反美组织，直接参与攻击美国的行动。这个超越民族国家、带有强烈宗教色彩、同时又不乏“道义神圣感”和利益驱动(夺回属于中东人民的石油资源)的“大市场”，不仅培育出了一批由中东富人和知识分子组成的核心反美力量(他们大多是来自沙特、埃及、科威特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而且每时每刻地在中东穷人中进行着反美宣传和鼓动。

　　这些策划严密、组织精悍、投资不多的恐怖袭击也许仅仅是“恐怖资金”投资“回报”一小部分，而那些在国际金融市场上因提前知道袭击消息进行各类相关赢利投资的回报呢？谁能查得清楚？如果查不清楚而又让这些回报继续投入到那庞大的充满绝望、仇恨和不乏宗教殉道精神的人口中去又会产生多大“规模效应”呢？

　　投资反恐怖

　　截断恐怖资金、消除其投资市场和扼制其潜在规模效应的难度显然是巨大的，那么美国政府从哪里入手投资解决反恐问题呢？

　　近期美国政府的一系列运作表明，加强对本土防御性质的投资是它的首选，这包括拟成立美国本土安全局第1年的预算374.5亿美元，这个部门将对9·11后美国政府上千亿美元的应急性加强本土安全的投资进行计划性分配，确定立项资金的数额以及监督项目的实施。这个制度化、长期化的投资，虽然其中有一部分会用于对“恐怖资金”的调查，但总体上还是防御性的，不是彻底铲除恐怖袭击的根本性措施。而且，我们还无法判断，这项投资对美国宽松的商业氛围、留学生体制和航空及旅游产业会带来多少负面影响。

　　其次是减少对中东石油的依赖，增加未来的能源安全系数。美国借与俄罗斯签署新核裁军条约之势，一改原来对俄罗斯投资环境不满的态度，在石油能源合作上走动频繁。但是美、俄之间的石油能源合作恐怕还需要美国对俄罗斯的基础设施进行原来并不急迫的投资。另外美国在南美(主要是墨西哥和委内瑞拉)和本土石油开发上也将加大投资力度，但是在本土开采石油能源必须考虑到环保和动物保护方面支付的成本。值得注意的是，美国能源部门最近也开始研究在非洲开发石油资源的可行性。

　　并且，美国还是要加强对中东的军事投入，确保今后仍必须依赖的中东产油国的稳定。其中为了保证反美情绪高涨的沙特的稳定(沙特为美国提供石油占美国石油进口量的14%左右)，五角大楼将分阶段将目前设在沙特阿拉伯萨尔顿王子空军基地的美国驻海湾作战指挥控制中心迁往卡塔尔的阿尔·欧戴维空军基地，同时也将投资在阿曼，建立可取代沙特的大型空军基地，以保证中东产油国发生不测时的兵力快速投送能力。此外，还包括在中亚驻军的投入。

　　如果从经济学角度看美国在9·11后采取的这些反恐措施，基本都还属于增加恐怖活动风险成本的预防性措施，唯一看似带有主动进攻性的措施就是布什在6月1日西点军校讲话时提到的必须准备发起“先发制人”的打击，随后美国要求所有北约成员国接受这一原则，但北约的态度是，我们仍然是一个防御性的组织，“不会主动去寻找麻烦来解决”。今年秋天，布什将向国会提交他上台以来的第一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并在报告中正式宣布其向恐怖分子和拥有化学、生物和核武器的敌对国家发动“主动进攻”的新军事战略。这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将首次把“先发制人”和“自卫性干涉”战略作为正式选择，在打击被认为威胁向美国发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袭击的国家和组织时使用。实际上，美国已经暗示了一些国家可能成为打击对象，如5月21日美国国务院发表的《2001年全球恐怖主义形式报告》中提到的所谓“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包括伊朗、伊拉克、利比亚、苏丹、叙利亚、古巴和朝鲜。

　　石油和大炮

　　加入经济学计算的因素，美国把主要由穆斯林人口组成的民族国家作为军事打击对象，显然是十分愚蠢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甚至是在为恐怖主义做“长线投资”。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因为贫穷、仇恨加上宗教的催化恰恰是滋生恐怖主义的温床。但是美国政府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应该说至少有两个原因能说明美国的选择。一是美国在中东的石油利益和一贯攫取这些石油利益的形式；二是以色列在美的院外集团和美国军火利益对美国政府的制衡。

　　对于前者，虽然美国长年对以色列、沙特、埃及等亲美国家进行经济和军事援助，但是这些投入与负载在美国这个轮子上的国家长年享受低价位石油的优惠相比(从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末期油价总体上在低价位上徘徊，如果剔除通货膨胀因素甚至低于60年代的两美元一桶)，这算不了什么。因此美国在寻找打击恐怖分子办法的同时，也要打击这些不愿意长期为美国提供低价位石油的国家，因为至少这些国家的主张与恐怖分子的反美宣传是一致的。

　　对于后者，以色列院外集团制衡历届美国政府是众所周知的，而军火利益集团对于这一届经历了9·11的政府的制衡，不妨可看看他们在9·11前后的政治捐款数额。2000年军火公司的政治捐款总额额为13,604,373美元，其中捐给共和党的占64%，民主党占36%；2002年军火工的政治捐款总额额为7,195,349美元，其中捐给共和党的占67%，民主党占33%。问题的关键是，这些军火公司希望政府把钱投在研制并建造那些能对付“无赖国家”的复杂的武器系统上，而不希望政府把钱投向培训大量派查甄别恐怖分子的安全人员上，包括培养大量了解穆斯林文化的情报人员和对付恐怖分子的简单装备上。这一方面说明了文章开始提到的布什反对参议院增加反恐预算的原因，同时也诠释了布什为什么急于抛出“先发制人”打击恐怖主义讲话的底蕴。换句话说，民主党希望把更多的资金投入到国内反恐的具体措施上，而共和党则希望在加强国内反恐措施的同时(也有人认为此举是共和党政府出于大选的政治原因)，也要分给一贯支持他们的军火利益集团一杯羹。

　　这样，如果按照经济学理论来计算消除恐怖主义的成本，美国早就应该在享受廉价石油的同时，留出一份道义和物质上的援助，去减缓中东地区的动荡和缩小中东地区的贫富差距。而在这一点上，欧洲和亚洲一些国家出于谨慎和人道主义在中东问题上所采取的理性立场，倒可能更接近经济学的理论推导。

　　文/北斗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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