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研究所副所长黄仁伟研究员

　　“9·１1”事件以来，人们对21世纪大国关系和国际政治经济的走势越发感到迷茫，原因之一就是美国单边主义政策越演越烈。美国借反恐战争的名义，在全球范围内争夺战略制高点，试图建立不可动摇的美国单极秩序。布什政府中的一些战略“高手”不计后果地推行单边主义，这对美国是否有利对国际安全与国际经济将产生什么样的冲击他们究竟要走多 远这种政策可能维持多久本文试图对这些问题作一粗浅的分析。

　　一、单边主义不能有效遏制恐怖主义

　　恐怖主义已经成为人类社会的公害。恐怖主义的主要根源之一是经济全球化的负面影响。恐怖组织在很大程度上是利用全球化过程中的“输家”———最不发达地区和最贫穷群体，作为自己的社会基础和力量补充来源。因此，铲除恐怖主义的根源，最重要的是解决穷国的发展问题，是纠正国际秩序中的不合理现象。

　　显然，打击恐怖主义需要更大范围的国际合作。这不仅是西方发达国家之间的合作，也不仅是大国之间的合作，更需要西方大国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长期紧密合作。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应认真反思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中的不合理结构，着手进行国际组织和国际机制的改革，防止全球化趋势中的极端失衡。发达经济对发展中经济的援助和改造，应当成为发达国家自身安全的重要考虑，成为人类安全的重要内容。

　　然而，人们在当前的反恐怖战争中却看到了明显的单边主义倾向：其一，由于美国在反恐战争的第一阶段得分较多，战争初期与其他大国协商合作的姿态现在已经多余。下一步怎么打，似乎只是美国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无关。其二，五角大楼的决策者们已经选择了一系列新的打击目标，大有把反恐战争变成一场全球范围的持久战的趋势。如果从巴勒斯坦到海湾地区、从阿富汗到中亚—高加索地区、从克什米尔到东南亚都成为反恐战场，整个欧亚大陆的南部将出现一条巨大的冲突带。这条冲突带又覆盖了波斯湾、里海、南中国海三大能源供应地，使美国及其盟国以至世界经济的风险明显上升。其三，美国借用反恐战争的名义，在中亚和高加索扩大其军事准入的通道，保持其长期军事存在的理由，使大国之间的反恐合作增加了不测因素。其四，美国以是否支持其反恐军事行动来对所有的国家划线，企图形成“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这恐怕连美国的盟国也难以接受。如果打击恐怖主义的目标和范围持续地扩大化，如果把非常复杂的反恐怖主义斗争变为大国的战略工具，那么反恐战争就会走向反面，最终受到损害的是美国自己的利益。

　　二、单边主义不能保障美国的战略利益

　　当前美国的单边主义是以冷战后国际格局变化和美国经济在过去10年中连续增长为基础的。美国的经济军事实力空前膨胀，大国力量对比进一步失衡，反恐战争的顺利推进，以及美国经济衰退所引起的贸易保护主义，都加强了美国全球战略中的单边主义倾向。从安全领域来看，美国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积极部署导弹防御系统；扩大反恐战争范围，准备把所谓的“无赖国家”逐一纳入打击范围；制定“核态势评估报告”，计划将核武器小型化、精确化、实战化，并准备对无核国家首先使用核打击力量。国际社会几十年努力维持的核安全机制可能由此遭到破坏。

　　从经济领域来看，美国带头实行贸易保护主义，在钢铁产品方面的关税壁垒政策已经引发了多边、多领域的贸易报复战。布什政府的贸易保护政策首先打击了其盟国的利益，同时也打击了美国国内相关产业的竞争力，对正在复苏的全球经济产生了负面影响，更是对世界贸易组织的新一轮多边谈判造成了障碍。

　　由于反恐战争的需要，也由于剌激经济复苏的需要，更由于美国全球战略的需要，联邦政府大幅度提高了美国的国防预算，2002年已经达到3800亿美元，预计2005年可能达到5000亿美元，超过世界上其他大国军费开支的总和。美国的“新军事革命”触发了全球范围的军备竞赛，增加了武器扩散和地区冲突的危险性。而且，军事工业集团对美国决策的影响力明显上升，其后果难以预料。

　　美国的单边主义政策片面地强调美国的国家利益，事实上并不能维护美国的长期利益。它造成全球安全格局的失衡令人担忧，使美国本身也处于不安全的国际环境中。美国大幅度提高军费，增加了联邦财政的巨大负担，长期下去必然造成巨大的联邦财政赤字，影响美国国内的利益平衡和资源分配。

　　三、单边主义影响美国与盟国的关系

　　美国的决策者们认为发展导弹防御系统、准备实施核打击是为了保证美国的“绝对安全”，恰恰就是这种“绝对安全”，使美国同它盟国的利益出现了分歧。

　　美国越是追求自己的绝对安全，它的盟国就越有可能失去自己的相对安全。恐怖主义首先打击的可能是有美国力量存在的盟国，但是盟国并不拥有美国本土那样的安全伞。

　　反恐战争以来，美国的盟友出现了两个方向的变化：一部分是紧密支持和追随美国的盟国，如英国、日本、以色列等；另一部分是对美国的单边主义行为有保留，甚至不支持或持批评立场，如大部分欧盟国家、绝大部分阿拉伯温和派国家以及东亚的韩国等。如果把贸易和环保领域的分歧也考虑在内，英国、日本等国也不得不与美国的政策拉开距离。

　　在美国的怂恿下，日本利用反恐战争，实现了向海外派兵参与作战的历史性突破。日本走向军事大国，是与美国在亚太地区战略调整的目标相吻合的。美国对日元贬值采取了默许的态度，而不顾由此可能造成亚洲货币的混乱，甚至加重美国对日的贸易赤字。这与美国在钢铁产品方面的保护政策相比较，两种政策明显不同。美国对以色列的偏袒立场显然对沙龙政府的强硬政策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中东形势、巴以冲突发展到今天这样的悲剧性结果，布什政府和沙龙政府是有责任的。可见，美国的“大单边主义”同日本在东亚、以色列在中东的“小单边主义”存在着某种同步现象。

　　然而，美国的单边主义政策造成欧美关系的疏远，这已经是公开的事实。美国在战略武器和核安全方面的重大改变，并没有考虑欧洲盟友的意见和利益。美国的中东政策和扩大反恐战争范围的行动，也引起了欧洲盟国的担忧。最近，欧洲决定独立发展自己的全球定位系统，可能是继建立欧洲快速反应部队之后的又一个重要步骤。如果考虑到欧元与美元的潜在竞争关系，美欧之间在市场利益上的潜在冲突可能更大些。

　　美国在亚洲的盟国韩国同样存在着对布什政府强硬政策的不同观点。最近韩国特使访问平壤，使几乎中断的南北和解进程再度活跃起来。显然，金大中政府的“阳光政策”与美国对朝鲜的强硬政策是不一致的。

　　试想，如果美国的全球战略在它的盟国中间都会产生这么多的分歧，这种单边主义政策和行为又如何才能被大多数发展中国家接受呢四、美国的单边主义难以为继从长远看，单边主义在经济上和安全上都是难以为继的。全球化趋势下，市场利益是相互依存的，安全利益也是相互依存的。多边合作机制最终比单边行动更有效更稳定。寻求一个国家的“绝对安全”和“绝对利益”，一是不可能做到，二是必然损及别国的安全和利益。作为拥有最大经济实力和军事力量的大国，美国如果无限制地追求和扩大其战略目标的实现程度，世界就会越来越不稳定，最后也损及美国自身利益。

　　美国国内的不同政治力量、利益集团和舆论界对布什政府的过分行为也有尖锐的批评。《纽约时报》就把“核态势评估报告”称为“核无赖国家”行为。美国的经济政策领导人格林斯潘和奥尼尔都不同意布什的钢铁保护政策。国会参议院外交委员会对共和党强硬派也开始提出质疑。美国一些著名的战略学家都主张回到多边合作的轨道上来。这些都说明，“过犹不及”，单边主义是无法得到广泛持久的国内支持的。美国外交政策历来有多边主义和单边主义两种传统，单边主义对美国利益带来的严重影响，终究会受到多边主义的纠正和取代。

　　当然，我们并不奢望白宫和五角大楼突然变得理智起来，只有当这种政策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时，美国的决策者们才有可能变得清醒一些。而现在正是单边主义者铸就历史性错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