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 中国 秦皇岛

　　中国也收到了世界卫生组织关于对“玛丽娅-苔瑟拉”号货轮进行调查的请求。由于这艘船经过长途航行确实需要补充给养，中国的有关部门决定，允许它驶入秦皇岛港的外锚地，并且就在那里实施检疫。奇怪的是，当海港和检疫人员登船检视时，却没有发现印度方面描述的那种疾病。

　　对该轮进行了严格的常规检查。出乎检疫所的意料，他们没有发现预计可能发现的疾病，却在船上装载的小麦中检出了汉坦病毒肺综合征病毒。这种疾病前些年在美国发现，只是在最近，所里才从北京学习了检验这种疾病的技术，正式将这种疾病列入对美国检疫疾病的名单，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不管这艘船是否真的在印度播散了那种奇怪的疾病，反正现在已经查实它确实携带了一种严重威胁人类生命的病毒。研究决定，就以汉坦病毒肺综合征的名义对它实施检疫，并将情况通报世界卫生组织。

　　“玛丽娅-苔瑟拉”号货轮在秦皇岛港的外锚地停泊了六天，一直没有收到进港的命令，这天却收到了港务监督的通知，要船长到港监办公室会晤。

　　罗宾逊船长感到莫名其妙，船上装的不过是小麦，还用得着港监本人出面找他？他命令放下小艇，自己穿戴整齐准备去赴会。随行带上亨利三副，为了船上的一个病人，准备完事后顺便与当地的医院取得联系。

　　到了港监办公室，罗宾逊感到气氛有点不对。他们被引进一间会议室，以前从来没有进来过。会议室里挂着中国国徽，一切都非常正规，全不像外面那间他们常来的大办公室。那里各国船员来来往往，声音嘈杂，但却气氛和谐。跟着港监还有穿着检疫局制服的官员，他们来干什么？

　　双方分宾主坐下，港监先开口：“船长先生，我很遗憾地通知您，在你们船上的小麦中发现了HPSV病毒。按照中国的法律，这批货物必须就地销毁，您的船也必须留在本港进行检疫。这位是国境检疫局的李督察，他会给您正式的通知”

　　罗宾逊船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什么病毒？”

　　“HPSV，也就是汉坦病毒肺综合征病毒。”这回是坐在港监左手的李督察回答，同时把一份文件隔着桌子推过来。

　　罗宾逊船长的脑子里仍然是一片空白，他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这种病毒。“先生们，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们的小麦有美国农业部的检验证明，保证没有任何病害，启航前是经过贵国的代表认可的。鲍勃，你听说过这种病毒吗？”

　　“不，我们是中国国境卫生检疫局的，我们说的是一种人类的疾病，这种疾病目前只在美洲发生，它不属于植物检疫的范围，但却是我们国境卫生检疫目前所监测的疾病之一。”

　　“这不可能!”三副亨利插话，“我知道这种疾病，它只存在于美国西南部的少数地区。我们的船只停靠美国东海岸的港口，船上的小麦也都产自我们国家的东部地区，这些地区是没有这种疾病的。我想，一定是你们的检验发生了错误，或者是你们把别人的标本搞混了。”

　　“三副先生，这是贵国出版的最近一期传染病杂志，上面有一篇文章报道在查尔斯顿已经诊断了这种疾病，而你们的船正是从那里启航的。”李督察又递过来一份杂志，亨利扫了一眼封面，果然有那篇文章，又扫了一眼期号，心中不觉暗吃一惊，天哪，中国人难道能未卜先知？这本杂志六天前才出版。他们的船到秦皇岛港的时候，这本杂志还没有印出来，中国人怎么会想到要检查这种疾病？

　　“正因为这种病毒是第一次在中国口岸检出，所以我们特别慎重。我们不仅进行了针对这种病毒特异的PCR和基因探针的检查，还测定了这种病毒两端的核酸序列，并与贵国已发表的序列进行了对比，我们甚至还获得了具有感染能力的病毒。所有这一切检查都经得起重复，技术错误或者弄错标本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亨利吃惊得连嘴都闭不上了，他知道，这一病毒的序列还没有全部发表。中国人难道是神仙，在还没有见到一例病人的时候，他们的特异性PCR和基因探针是怎么搞出来的？

　　“你们可以申请国际仲裁，但是检疫必须执行。”

　　回船的路上，罗宾逊船长心乱如麻。销毁这批小麦他倒不很在乎，反正有保险公司赔钱。可是检疫对他们的影响就太大了，他们只要在这港口多停一天，上万的美元就流进阴沟里去了。登上舷梯，值班水手赶紧跑过来，向船长行礼之后，立刻走到三副身边，低声向他说：“先生，快去看看比尔吧，他快不行了。”

　　亨利大惊，一等水手威廉·比顿昨天才觉得不舒服，就像重感冒一样，发冷，发烧，浑身疼痛。今天早上他离船的时候，病人的情况还没有明显的变化，怎么一会儿功夫就不行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进舱门，像水手一样两腿向扶手上一跨，顺着梯子滑下去，一直冲入尾舱，一眼看到比尔已经人事不知，血压已经量不起来，呼吸短浅，口唇和指甲全都变得青紫。这回，亨利对中国检疫人员确实心悦诚服，他们的诊断准确无误，这是成人呼吸窘迫综合征。他虽然身为海员，医疗实践有限，但他行医之心未死，对一些医学上的新动向一直十分关注。他了解这种疾病。他知道，事态已经发展到他无法控制的程度，就是在美国国内，这种疾病的病死率也接近百分之百。他们只有向中国港口当局求援了。

　　向船长报告，向港口发出紧急求援信号之后，亨利调查一番，比尔在发病的前一天，曾下到2号货舱去测量过小麦的温度。他立即下令，禁止船员接近货舱，然后上到甲板等候中国救援人员。

　　很快，一艘汽艇靠了上来，几名中国检疫人员登船，立刻去检视病人。采取了血液标本，马上派汽艇送走，并用无线电话与当地的医院联系，要求支援两台人工呼吸机。紧急处置之后，其中的一人下到货舱去察看了一下。上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玻璃平皿，里面有几粒黑色的老鼠屎。“这就是罪魁祸首。”他对船长说，“你们的船需要彻底灭鼠了。”

　　“对病人或者对船员我们能做点什么吗？”

　　“很对不起。您知道，我们对这种疾病完全没有经验，这是第一次在我国的口岸发现汉坦病毒肺综合征病人。你可能也知道，目前对这种疾病还没有有效的疗法，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利用高压给氧和强制呼吸维持病人的生命，等待病人自己的免疫系统慢慢恢复作用，当然病人随时都可能死亡。至于船员，我想，针对一般传染病的措施就可以了，如果在今后的几天里他不发生腹泻的话，这种疾病就不会在人与人之间传播。”

　　“你们既然有了特异性的基因探针，难道就没有抗血清之类的东西吗？”

　　那位年纪大一些的检疫人员朝着亨利看了一会儿，先是慢慢地摇了摇头，又想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说：“听说北京的一家研究所已经有了针对这种病毒的单克隆抗体。但是你也知道，现在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能够在动物中再现人类的这种疾病，因而没法在动物中检查这种抗体的保护效果。在我们中国，这种没有经过动物实验和临床试用的生物制品是不允许在人身上使用的。”

　　亨利想了一会儿：“就算是帮我个人一个忙吧。我请求您帮助我们得到这种抗体，其余的一切，都由我个人负责。您知道，比尔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去，只要是有一线希望的事，我都愿意为他去做。”

　　检验报告下午就送来了，证实了汉坦病毒肺综合征的诊断。接着，船员中又发现一个病人，同样的症状，几乎相同的体征，只是血压高得惊人。经过了解，比尔病倒之后，这个名叫理查德·汉密尔顿的水手替他下过2号货舱，去测量小麦的温度。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比等待更烦人了，特别是除了等待什么也干不成。尾舱里躺着两个人事不省的病人，只有人工呼吸机在“扑沓扑沓”地发出令人讨厌的单调响声，还有那仪表板上的指示灯闪烁，和监视器荧光屏上那些不断跳动的曲线。这些仪器是一架直升飞机送来的，随同来了一位中国的技术人员。亨利觉得自己已是个无用的人，那间船舱给他带来的心理压力使他无法忍受下去。他跑上甲板，发现原来停泊在附近的几艘船只都已拔锚离去，偌大的外锚地空荡荡的，看得见的只有黑沉沉的海水和远处港口的一片灯光。哼，他们也怕传染呀！亨利感到异样的孤独。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无能为力更使人难受，他为朋友的命运担忧，也为全船人的命运担忧，他简直无法正常地思考这些问题。万千思绪飘来逝去，拴缚不住，一部电影的画面不知不觉在头脑中显现。在那单调乏味的越洋航行的过程中，船上仅有的几盘旧录像带几乎让他们看烂了，其中一盘名叫《死亡地带》。他不禁觉得自己现在也成了剧情中人，“玛丽娅-苔瑟拉”号现在所面临的，正好就是那种局面。中国人会怎么处理这种局面呢？难道也像电影里那样，扔上一颗燃烧弹？

　　燃烧弹！他不禁觉得好笑。要是中国人也像电影里那样，把“玛利娅-苔瑟拉”号带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然后也扔上那样一颗炸弹，这艘船会化成多么壮观的一团火球，升起多么粗大的一朵蘑菇状烟云。可笑！美国有先进的科学和技术，可她的文化好像老是长不大，只有美国的编剧和导演才会想出这种孩子气的解决办法。人患了不治之症总是要死的，中国人才不需要什么燃烧弹，只要把他们阻留在这大海中间，等他们全都死掉就完了。

　　想到“死亡地带”，他又担心起来了。他并没有向那位中国的检疫人员明说他想要把单克隆抗体用于治疗，如果他弄来的，只是用来诊断的那么一点点，那又有什么用呢。在电影里，编导才不管那些问题哩。一只那么小的猴子，即使把它的血全都放出来，也只能得到几百毫升血清，最多不过救活他的前妻，怎么能解决死亡地带的间题呢？

　　面对黑沉沉的海，他的眼睛都瞪酸了。终于，半夜时分，一艘汽艇破浪而来，那种单克隆抗体通过专递从北京送到了。亨利喜出望外，竟然有二百毫升，立刻就用上了。但是，只过了十分钟，监视器的警报尖叫起来，比尔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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