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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家连载科学幻想小说:《魔瓶》--第十七章

http://jczs.sina.com.cn 2001年10月24日 05:26 舰船知识网络版

  1993年北京

  曾一鸣一步跨进家里,看见妻子方明正在厨房里大炒大做,油锅里冒着烟,她手中捧着一盆沙拉。见他进来,忙把沙拉往他手中一塞,“哧喇”一声,一条鱼溜进锅里。沙拉盆占了曾一鸣的两只手,他只好把手里提着的包扔到地上。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我的生日吗?”曾一鸣故意打趣地问。

  “咱们今天说定规了,你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你自己还记得清吗?我只记得,你每次想请同事喝酒,就说‘今天是我生日’。”妻子把锅里的鱼翻一个面,嘴里也故意不相让,“你今天想清楚了,我就给你记在小本子上,到时候我就做菜,其他日子又想吃好的说要过生日,可就没门了。儿子放假了,今天回来,这可不是为你准备的,还不快拌沙拉。”

  “好啊,儿子回来你杀鸡煎鱼,老头回来就只配拌沙拉。”曾一鸣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谁叫你成年累月在外面仙游,才从西藏回来,菜还没起锅,一个电话过来,你又坐着飞机上新疆了。就算想给你做菜,也得来得及呀。”说着,电话响起,“看,这不是又来了?看着锅里的鱼!”她把手在围裙上抹了一下,赶忙跑去接电话。

  在电话上唠叨了半天,回来说:“行了,别发牢骚啦。儿子要和同学去见见世面,不回来了,这桌菜,就算便宜了你啦。”

  菜摆上桌,两口子面对面地坐下,这种场面在他们这个家里还真不算太常见。他们一个研究预防医学,经常天南海北满世界地转,难得在家;另一个在一家小医院里当妇产科大夫,虽然不需要出差,但医院小,技术权威也就她这一个。不管是孩子生不下来,还是产妇出了什么问题,一个电话打过来,也不管她半夜里刚刚睡熟,或者一口饭含在嘴里还没有咽下去,蹬上自行车就得往医院跑。曾一鸣拿出半瓶酒,自己先倒了一杯,然后问方明:“给你倒多少?”

  “PCR。”

  曾一鸣笑了起来:“好啊,你竟敢剽窃我的专利。”在他的学生面前,曾一鸣严肃得出了名,从来不肯说一句不准确的话,可是回到家里,却非要把正经话不正经地说。一次PCR反应一般只有l00微升,几年了,在曾一鸣家这个缩写词的意思代表我只要非常少的一点点。

  “你成天PCR、探针不离嘴,把我的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还说我剽窃你的专利!可我真还不知道,PCR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最近,妇产科杂志上也开始有关于PCR的文章,你告诉我,PCR到底是什么?”

  曾一鸣放下酒杯,“真要说起来,得要费点时间。你当然知道,咱们这么大一个人,最初就只有一个细胞,一个受精卵。你接生了这么多孩子,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谁家生出个小耗子来。因为在这个受精卵中就已经保存了人的一生所需要的所有遗传信息。这些遗传信息保存在一种分子非常大的,叫做去氧核糖核酸,也就是平常大家叫做DNA的物质中。DNA分子呈一种双链结构,每一条链都由数十亿到上百亿个单核苷酸连接起来组成,而遗传信息就是在这个分子中不同的单核苷酸的排列顺序。两条链通过一种叫作碱基互补的关系结合在一起。碱基互补关系是固定的,因而,当DNA的双链结构解开成为两条单链时,合成DNA的原料,三磷酸单核苷酸就能通过这种碱基互补关系结合在原来的那条单链上,在一种叫作DNA多聚酶的催化下连接起来,形成一条与原来离开的那条完全一样的新的单链。这样,原来的一条DNA双链就变成完全一样的两条。细胞分裂的时候,每一个细胞都能分到其中的一条。这样,不管一个受精卵分裂多少次,每一个细胞里总是带着一个人所必须的全部遗传信息。这样,人生出来的时候总是一个小孩,而不是一个小耗子。”

  “你别给我卖关子,也少说点生小耗子那样恶心人的话,”方明打断他,“那些事情在大学的教科书里早都有了,你就直截了当地说什么是PCR吧。”

  “人们早就在想,要能把在生物细胞中发生的过程移到试管里来进行,就可能按照人的意愿复制出任何人们想要的基因来。实际上,这个过程中的任何一个步骤,人们早就可以在试管内进行了。问题是:我们直到现在还没有办法,在像细胞内那样温和的条件下,把DNA的双链解开成为单链。我们可以用加热,或者碱处理的方法把双链解开,可是那样一来,DNA多聚酶就被破坏了,所以很多年来,人们只能在实验室里摸索,却不能实际利用这种技术。

  “后来,人们在温度很高的温泉里发现了一种细菌。这种细菌的DNA多聚酶不怕热,这样才真正建立起这种技术。这技术实际上非常简单,只需把要研究的DNA,合成DNA的原料,一种叫做引物的小段DNA,还有我刚才说的那种耐热的DNA多聚酶加在一起,然后不断地变换反应温度,就可以把两段引物夹着的那段DNA合成出来,要多少有多少。这就叫做聚合酶链式反应,这三个英文词的第一个字母连起来,就是PCR。

  “如果把一小段DNA带上标记,比如放射性同位素,或者一种可以催化产生颜色的化学反应的酶,这样的DNA就叫作探针。探针在复性过程中也能和它相对应的DNA链相结合,就可以用来发现在我们检查的对象中有没有这样的序列,这种方法叫作探针技术,或者叫分子杂交。”

  “那么,PCR技术有什么用呢?”

  “哈,那用处可太大了。我们现在主要用它作诊断。如果我们知道某一种疾病或一种病原体有一段特征性的基因,就可以用这种方法把它扩增出来。这种方法非常灵敏,人家形容它可以从一堆稻草中找到一枚绣花针。我们还可以用这种方法得到任何我们想要的基因,只要知道这基因两端的序列就可以。我们可以用这些基因作疫苗或其他各式各样的东西。我们甚至可以用这种方法恢复出活的病毒来。这次我们在云南发现了一种从来没有见过的、奇怪的疾病。我们估计可能由病毒引起。可我们到得太晚了,病人已经全部死亡,病毒可能也已经死掉了。我们用PCR的方法,使这种病毒重新复活。我们就得到了诊断这种疾病的方法,将来预防和治疗这种疾病也有门了。”

  “你不是在说,要是人死了,你们也能让他活过来,或者照着他原来的样子再制造一个吧?”

  “其实,这也有人想过,直到现在,暂时还只停留在幻想。

  “你看过一个美国电影叫《侏罗纪公园》吧?那里面利用恐龙蛋化石中得到的一点点恐龙DNA,就制造出许多恐龙来。电影里设想先查清恐龙的DNA结构,再按这个结构把DNA用化学的方法合成出来。可是,目前的技术最多只能让我们合成几百个核苷酸那么长。PCR的方法好多了,目前最多也只能合成10000左右核苷酸那么长的一段DNA,而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们人类的DNA分子有几十到几百亿核苷酸那么长,恐龙的DNA差不多也有那么长。我们现在即使能够把恐龙的所有的DNA片段都查明白,全都一段段地合成出来,也还无法把那么多、那么细碎的片段按照正确的顺序连接起来。另外,人和恐龙都是多细胞生物,细胞分化的控制问题现在也没有解决。

  “不过,尽管我们还不能在试管里造出恐龙,制造出像病毒那么小的东西却已经绰绰有余。”

  说到侏罗纪公园,话题就转到晚上的电视节目,一个说6频道有个连续剧,另一个一心想看世界杯,最后达成妥协,先看足球赛,到连续剧开始时就拨过去,球赛的结果看晚上的体育新闻。

  曾一鸣回到北京,正赶上一次学术会议,连着就是好几天。等他再跨进实验室,序列测定的结果已摆在他的桌子上。王连仲正在微机上作分析,他两眼盯着荧光屏,手上僻僻啪啪不停地敲击键盘,嘴里还念念有词。见曾一鸣进来,把椅子一转转过来,说:“曾老师,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结果。简直太奇怪了,计算机得出的结果竟然是:这种病毒是从美洲来的。”

  “我倒没想到,有什么根据吗?”

  王连仲拿过曾一鸣桌上的那沓打印纸,“我已经把我们测定的序列结果,和所有已经发表的汉坦病毒的序列做了比较,有几段变异较多,您看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把打印在纸上的几段字母指给曾一鸣看,“比较下来,不管是整个病毒,还是刚才说的每一段,结果都是一样。您看,原来在南朝鲜分离的汉坦病毒,和我们国家黑线姬鼠里的病毒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国家褐家鼠里分离的病毒就有一些不同了。您再看这个,这是原苏联的东欧地区分离的病毒,差异就更明显;这是贝尔格莱德病毒,它和原苏联的病毒比较接近;这是斯堪的纳维亚的普马拉病毒,这些段和东亚的病毒已经看不出有多少共同之处;这是美国的希望山病毒,和普马拉又有一些不同,但它们是最接近的,和东亚的病毒相差最远。现在您看这个,这是我们这次分离的病毒,它的这些节段的特征……和希望山最接近!”

  “你把序列分析再做一遍,如果序列不错,那就要承认事实。这肯定是非常重要的发现,虽然我们还无法解释为什么它和美洲的病毒接近,或者美洲的病毒到底怎么跑到中国来的,但事实就是事实。”

  曾一鸣把打印出来的结果从头又仔细看了一遍,实验和分析都做得非常工整,无可挑剔,就说:“这很好,你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在这一段的两端设计引物,把它扩增出来。”他把纸上的一段指给王连仲看,“这一段和其他的汉坦病毒明显不同,你要把引物设计在这特异区域里面,将来只用PCR就能和其他病毒鉴别。你还要把扩增出来的片段用生物素标记上。万一将来再出现这种病,我们就可以有两种简单易行的诊断手段。我想,这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王连仲点点头。曾一鸣接着说:“再下面我们要做的事可就不那么简单了,咱们得仔细商量一下。老袁,你能过来一会儿吗?”

  “行,没问题。”袁崇厚嘴里回答,手里却仍然有条不紊地把酶加进每一管里,把它们放进水浴,把加样器挂上,这才推着他的椅子,过来围着桌子坐下。

  “现在我们已经有了整个病毒的基因组,但严格地说,我们还没有真正证明,我们所获得的基因组就是来自导致那些病人死亡的病毒。也就是说,我们只能说它可能是那种疾病的病原体,还没有证实它就是那种病原体。要想证实这一点,它还必须能够感染某种动物引起同样的疾病,然后我们还能从这种动物中获得同样的病毒。而作为第一步,我们首先得证实这种病毒能够感染细胞,引起细胞的病变。”

  “可是,曾老师,”王连仲插进来说,“我们有的不是病毒,而只是病毒的C DNA克隆子,它根本没有感染能力。”

  “咱们有办法。你们都知道,汉坦病毒是负链RNA病毒,这种病毒只有完整的病毒颗粒才有感染能力,光病毒的RNA不能引起感染。我们仅得到了它的互补DNA,就更没有感染能力了。DNA基因组比病毒RNA有一个好处,我们可以用电穿孔的方法,强行把它送进细胞去。这样,靠细胞内的酶,就能从它既得到病毒RNA,又合成出病毒的蛋白质外壳,还会自动组装成病毒。”

  “这能行。中心仪器室有这种电穿孔仪,一会儿我就和它们联系。我们先用它感染哪一种细胞呢?”老袁问。

  王连仲说:“既然我们要知道对人的致病力,自然用人胚肾细胞最好。”

  “我看第一次还是用鼠肾细胞吧,我们在出血热的工作中经常用鼠肾细胞,经验比较多一些,不太会失败。”

  “我同意老袁的意见,第一次就用鼠肾,不过对人类的致病能力是我们主要关心的问题,我的意思是人胚肾和人胚肺细胞都要用。这不是最主要的困难。”曾一鸣接着往下说,“最大的问题是,汉坦病毒是一种分节段的病毒,我们现在掌握的是三个独立的克隆子,要把它们同时送入一个细胞的机会简直微乎其微。所以,我们得先送进去一个,设法使它在细胞内稳定存在;接着再送进去第二个。在这个问题上,我什么都没法告诉你们,全靠你们自己去摸索。先打进去哪一个,每一个用什么样的载体,都大有讲究。你们在完成现在能做的工作的基础上,得抽出一定的时间和精力,先作一些探索性的实验,等到积累了一些经验之后,咱们再仔细讨论一下这个问题,然后确定咱们的主要努力方向。我还要到所里和院里申请课题经费。云南出的事,早把今年的钱花光了。”

  果然,这一步确实难以迈过,为了让三个克隆子进入同一个细胞,花了他们一年多的时间,但他们还是把这一步迈出去了。终于有一天,在培养瓶的玻璃表面长得整整齐齐的单层细胞中间,在显微镜下出现了圆圆的一小片细胞脱落的地方,就是他们常说的空斑。他们那高兴劲就甭提了,马上用培养液来感染新的细胞,这回,密密麻麻的空斑很快就出来了,用探针一测,与原来的病毒完全一致!

  声明:独家转载,版权所有,违者必究。作者:俞东征科学普及出版社、《知识就是力量》联合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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