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 云南

　　禄山这件奇怪的案子，转到了省公安厅赵科长的案头。他通过外事部门查了一下，那个泰国人已经出境离去，而那两个日本人却只有入境没有出境的记录，这些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一些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渐渐在他的头脑里联系起来。首先，外事部门转来外交部的一个通报，提到英国的一家杂志刊登了一篇文章，说是在我国的云南发现了二次大战时期日军将领山下奉文藏匿的在战争期间掠夺来的财宝，已经引起了国际关注，希望有关方面注意，如有可疑的动向应及时报告，等等。他还专门把那篇文章找来看过，倾向于认为那通篇都是杜撰。再说即使真有这样一笔财宝存在，文章里也没有透露它藏在什么地方。云南这么大，到哪里去找？虽然抗日战争期间日军在云南占领过的地方并不多，但那些地方多数山深林密，而且在中缅勘定边界的时候，不少地方划归缅甸一侧。因此，他对这个通报只记了个“注意”，并没有把它列入可以采取某种措施的事件。现在看来，日本人在禄山那个山洞里掠走的东西，或许和外交部通报的事情有关？

　　另一件事情他开始不过当做笑话。前几天，他遇到瑞丽县公安局的一位同志，说起他们那里出了一个“五万日元”案件。一个无业游民冒充日本游客被抓住了，他却对预审员说了一个非常荒唐的故事，完全是电影《百万英镑》拙劣的翻版。那个人现在还关着，还在追查他究竟偷了什么东西。但向上查询那位丢失了护照的日本游客却没有回音。赵科长突然想起，那人拿的护照上的名字正是失踪的日本人中的一个：高桥英男。

　　这可能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他带了助手小张赶往瑞丽，去提审那个冒牌的日本人。他们见到一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这人蓬头垢面，不用问就是个瘾君子，要说他自己想要去冒充外宾，那可真是异想天开。而且，那家伙一开口，就可以知道他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一个经常出人监狱和拘留所的老油子。怎么也想像不出他竟会去于这种自投罗网的蠢事。

　　还没等赵科长他们发问，那家伙就先开口了：“报告政府，我全都说了，我说的全都是真的，如果我说了半句假话，你们就枪毙了我。”

　　“那好，我想，政策你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就把你怎么偷了外宾的护照向省里来的领导再说一遍。”

　　“不！不是偷的，真的不是偷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政府就是不相信！”

　　“那你就把实话再说一遍。”

　　于是，那人把那天方夜谭般的故事又说了一遍，奇怪的是，竟然和上次说的完全一样：

　　“我刚刚因为吸毒被收容过，经过一段强制性戒毒回到家里，没有钱，也没有活干。老婆弄了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让我背到县城街上去卖。卖东西也不容易，街里的市场实际上由些行帮控制着，我没有和帮头搞好过‘关系’，不管我摆在哪儿，总让人家赶出来。只好蹲在背街上，半天也没卖出去一块钱。这时候，过来俩家伙，穿得很神气。其中一个说一口外国腔的中国话：‘喂，你，过来！’

　　“我很怕，不知道他们是哪条线上的，是要罚款还是要没收我的东西，可他却说：‘喂，你想不想挣点钱？’

　　“他们问我有没有边民证，我说有，那人就说：‘我和这位日本朋友打了个赌，他说你只要手里有日元，不用有效证件就能活下去，还能发财。我说不行，你如果没有证件，就会被公安局抓了去，有日元也没有用。这位日本朋友不信，你愿意试试吗？只要五天，你就能发财。’

　　“我当时毒痛又犯得难受，心想有钱就好，日元也成，就问他们要我怎么样。那人朝另一个人要过护照，说：‘这是塔卡哈西桑的护照，你拿着，把你的边民证给我。这是五万日元，你拿着。塔卡哈西桑的这身漂亮衣服也给你，你到那家最好的宾馆去住着。五天以后我们回来，如果你还在那里，我们还你边民证，再给你一千美元，随便你要美元还是要人民币都可以。你把护照还给塔卡哈西桑，这事就完了。’

　　“那人把我叫到一个僻静的小巷里换了衣服，然后把我带进了宾馆的房间。开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敢出去，服务员来打扫房间，我只假装不会说中国话。可人总得吃饭，我装着出去逛，没有人拦我。走到市场上，有人上来悄悄问我有没有外汇。我拿出一张，那人用手指弹了一下，又对着阳光照了照，什么都没问，就给了我一大沓人民币。回到宾馆，还是没人问我什么。这下子我胆子大起来了，天天出去闲逛，下馆子，就这么过了四天。后来我想，日本人那么有钱，他们一定也玩女人，就从外面带了个娘儿们回来，没想到这一下就被逮住了。”

　　赵科长忽然猛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戈里高利·派克！”那家伙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一脸茫然。于是又接着问：“你说说，那个塔卡哈西长得什么样？”

　　“报告政府，那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叫塔卡哈西桑。”

　　“就算叫塔卡哈西桑吧，他有多高，胖瘦，长得什么模样？”

　　“那个说中国话的是个矮胖子，另一个高矮跟我差不多，也像我一样，比较瘦。他戴着白草帽和一副很大的墨镜，我看不清他的脸，不过脸盘好像也和我差不多。”

　　他们又问了半天，始终没有问出什么更多的东西。把人带下去之后，瑞丽县的同志对他说，其实我们也觉得这个案子莫名其妙。一般小偷偷了东西，总是把护照扔掉，把钱花了就完了，可他于嘛要冒充日本人，自投罗网呢？宾馆的服务员早就发现他不懂日语，向我们报告了这个情况。我们监视了他好几天，才把他抓起来。我们也在宾馆等过那两个日本人，他们根本就没有再露过面。可日本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寻开心吗？好像又有点不可信。我们分析这护照和钱还是他偷来的可能性较大，只不过这人有点精神病。

　　如果这套东西是他编出来的，这人可是天下最高明的演员了。赵科长只发表了这样一句评论。

　　两人回到招待所住下。赵科长往铺上一倒，他不吸烟，却拿了一袋葵花子不停地嗑，还随手把壳扔到地上。小张了解他的习惯，知道他还没真正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来。在这个时候，他倒并不反对别人跟他说话，有时候无意间说到的什么东西会一下子解开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小张随口说道：“我觉得这日本人办的事很蠢，如果他们真是寻宝来的，他们应该尽量地不声张才是。这样节外生枝，不是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吗？”

　　赵科长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然后慢悠悠地说：“这种看起来愚蠢的事情，也许另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那么，你相信那家伙说的是真的了？”

　　赵科长直着眼睛没有回答。忽然，他把葵花子往桌子上一扔，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小张，你注意到一个细节没有？他们拿走了那家伙的边民证！你说说看，他们要边民证干什么？”

　　“你是说日本人编造出那样离奇的故事只是为了骗到一张边民证？那也太不可思议了，他们总不会傻到想用边民证去非法出境吧？”

　　“他们是合法入境的，当然用不着非法出境。那么，他们用边民证干什么呢？”

　　小张忽然觉得心里一亮：“为了在边境地区活动方便……边贸！对了，他们是想冒充边境地区的中国居民，这样就没人会注意他们，他们就可以不受干扰地把他们弄到手的东西通过边境贸易的方式弄到国外去！”

　　“对了，我想这正是他们要搞这套鬼花招的真正目的。他们对中国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他们知道，外国人不能随意进入我国边境地区，而当地居民的小额边境贸易却不大受限制。他们也知道，我们戒备最严的是毒品走私，所以我们对从缅甸进入中国的货物检查得严格，而对于销往缅甸的货物，除非有特别的通报，如有文物走私的线索时，我们基本不查，那是缅甸方面的事情。所以，当轮到边贸集市在中国一侧的时候，他们只要能够不受怀疑地进入边贸集市，他们在缅甸那边的同伙就能名正言顺地把他们弄到手的东西买过去，至于他们怎样去糊弄缅甸那边的边境官员，我们就管不着了。”

　　“对！我们……可是，”小张忽然泄气了，“要真是这样，我们可就追不上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他们早就可以把东西弄出去了。”

　　“情况可能就是这样，但我们还是得再作一次努力。这两人已经在我国进行了违法的活动，我们完全有理由拘捕他们。只要我们能把他们抓住，我们还有可能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把东西追回来。”

　　网，就这样撒下去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扑朔迷离案件的结局，却变得令人泄气地简单。通知刚一发下去，就有一个别墅区的管理人报告发现了日本人的踪迹。

　　那别墅是前两年房地产热留下的后遗症。边疆地区就是这样，什么风刮到这里时，风头就快要变了。正热的时候，香港一个什么集团跑到这里买了一块土地使用权，又倒手转卖给国内一个什么单位，要在这里建一片别墅。而温度一下降，资金被抽走了，房子盖了一半停了下来，一分钱的资金也没有收回。这回，有人跑来要临时租一套用用。管理人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有两套已经基本上装修好了的，租出去也可以换两个活动钱花花，就同意了。他还有一大片修了一半的房子要照看，就没去过问那两人怎么样。接到通报后才跑去看，敲不开门，隔着门就闻见里面有股臭味，这才赶紧报告。

　　赵科长和当地的公安人员赶到那里，打开门进去一看，人显然已经死了很久。有一间房间里堆了一大堆缝纫机机头，这在缅甸那边可是热门货。有一些已经拆开，机头放在外面，而纸箱却又重新封上了。赵科长用手掂了一下，重量明显比别的纸箱轻。他戴上手套，拿出刀子，刚要划开封口，小张在旁边拉了他一下，“赵科长，你忘了禄山那14个人啦？”

　　赵科长歉意地笑了笑，“要不是你提醒，我还真的忘了。看来我们得把这地方封锁起来，先让防疫部门来处理这个事情。”

　　声明：独家转载，版权所有，违者必究。作者：俞东征科学普及出版社、《知识就是力量》联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