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 云南

　　云南大理，省流行病防治研究所，科研办公室的电话猛然响了起来。“您好，嗯，是的，哎呀，您是那副所长，您现在在哪里呀？嗯，好，我马上去请所长。”

　　那开仁副所长带了一个小组到怒江州搞克汀病调查，谁也想不到他会打电话回来，那 个地方直到现在打电话还很困难，一定是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电话嗡嗡直响，噪音干扰很厉害，但声音勉强还能听得出。那副所长告诉说，他们在一个县医院里见到两例非常奇怪的病人，是先后送来的，症状完全相同，都因为不明原因的发烧入院。入院时一般情况都还好，体征不多，只主诉全身疼得厉害，但入院后不久，两个人都因为呼吸衰竭而死去。奇怪的是直到他们死亡，肺炎表现也不明显。据了解，在送他们来县医院时，已经有其他的人同样莫名其妙地突然死亡。可能还有活着的病人，所长的意思是否要追踪了解一下，如果所长觉得我们所应该调查一下这种病发生的原因，就需要再派一些人来，特别是要有研究病毒方面的人来。他马上向医院方面提出联系尸检，等所里来人立刻就能进行。他自己则带上他的人马上赶到现场去，希望能发现还活着的病人。此外，听说中央来的曾教授还在所里，问问他，看他有什么主意。

　　所长当然认为这种情况属于研究所的业务范围，紧追下去责无旁贷。他去征求曾一鸣教授的意见。曾教授是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来云南搞森林脑炎调查的，预定的工作已基本结束，正准备回北京。和他一起还有一名主管技师袁崇厚，和一个刚毕业的研究生王连仲。曾一鸣对这种不明原因的疾病也很感兴趣，就决定他们三人和云南所的人员一起，去加强那副所长带的那个组，把问题搞搞清楚。

　　到县里查看了尸体，曾一鸣立刻发现尸体的肤色不对。仔细检视，胸部和腹部有许多细小的出血点。这里不是受压部位，显然是在病人生前就发生的。尸检没有特殊的发现，尽管病人死于呼吸衰竭，肺脏似乎比正常的还要苍白一点，因而不像肺炎。这简直茫无头绪，对病人的描述和他们知道的疾病都不相像。送到县医院的病人，没有在和他们接触过的人中间引起流行，从这点看来，这种疾病好像不在人与人之间传染。然而，死者家属反映的一件怪事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在这之前不久，这个边远小县里来了俩日本人。一个拿出来的名片上面印着天晓得什么株式会社的取缔役会长，另一个说一口很流利的中国话，只是口音很怪，舌头发硬。这个县从来就没有来过什么外国人，连个旅游局都没有。他们在下面转了几天，回来找到县政府，说是要在这里投资兴办旅游事业。此地属于老少边穷地区，从财政收人看来，当属全国末流，但老百姓却不觉得他们有多么穷。这里人烟稀少，山里有的是木材、名贵药材和各种各样的土特产，老百姓背点出去卖卖，就觉得日子比过去好得多了；只是县太爷们出去和山外的大县一比，就觉得自己彻头彻尾是土包子。好不容易来了俩日本人、生怕人家说步子迈得不够大，专门派了个开发办主任，成天陪着他们东游西逛，胡吃海喝，云山雾罩地瞎侃。

　　开始，这位开发办主任很纳闷，这么偏远的地方能发展什么旅游事业？特别是他们提到要开发一个岩洞，离县城很远，交通十分不便，谁会去那里看什么山洞呢？几杯酒一喝，脑袋本来就不清楚，更架不住日本人天南海北地胡吹。说是美洲什么地方，一个瀑布就发展起来一座城；太平洋里的海岛上几尊石像，每年要吸引多少游客；你们这个洞是亚洲第一奇洞，和它相比，七星岩、芦笛岩这些名洞简直无法一提；日本方面可以提供全部资金，中方只要提供劳动力就可以了，交换条件是开发成功后由日方管理十年，中方可得百分之三十的收人，然后交还中国，等等，等等。

　　只要不让中国出钱，干什么都可以。这位开发办主任也觉得，管它十年后能不能赚钱，日本人要把钱丢到水里，我们想它做什么？反正现在不要我们出一分钱，落得解决几个就业问题。酒足饭饱之后。协议就这么签了，然后随日本人怎么去干。

　　开始的时候，事情好像还有那么个意思。日本人从泰国请来一位“工程师”，又从当地雇了一帮民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台柴油发电机，架起风枪就于上了。可是这些民工越干越觉得不对劲，这洞怎么看也不像天下第一奇洞的样子，而那个“工程师”不但不催着他们干活，反而倒像是纵容他们磨洋工。他们打了一个眼，打穿了，那个工程师拿了个东西来伸进去看了看，又叫他们打第二个，也不说下面还要干什么。日本人给的工资不低，而且还没干活就发了一个月，所以这些民工虽然心里狐疑，却落得坐在洞里歇着，笑话日本人二百五，倒没人去怀疑日本人到底想要于什么。

　　某日，民工们磨磨蹭蹭于了一天，天快黑了才把炸药填进洞里，一引爆，满洞都是硝烟。晚上自然干不成了，于是民工便各自回家第二天来到工地，一直等到天都快中午了。还不见那“工程师”露面，日本人好像也失去了踪影。好事的人便进洞去看，有民工也有看热闹的人，出来说昨天炸下来的石头只是随便地扔在一边，里面显出一个小洞，满地都是木炭，还乱七八糟地扔着一些乱草和十几个木头箱子，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再也没有见到工程师”和那俩日本人。第二天就有人开始生病，又过了两三天，就开始死人。病死在县医院的人，就是从那地方送来的。

　　那个小地方叫禄山，离县城还很远，交通很不方便。曾一鸣他们决定到现场追踪调查。

　　沿着怒江河谷向上，顺一条多弯急陡的公路走出几十公里，然后转入一个山谷，一条奔腾的急流从山谷中急泻而下，汇入怒江，而沿着这条急流只有一条山区的简易公路。穿入一道像巨岩上裂开的缝隙一样的峡口之后，曾一鸣他们发现，除了这条路，想要从任何一个方向离开这个地方，都必须翻越4000米以上的高山。

　　这些天一直在下雨，路面滑得要命，路基也泡松了。驾驶员只敢骑着路背开，生怕一靠边就会溜下去。好在这条路上的车不多，可是每逢会车，总是让人捏着一把汗。路那样险，袁崇厚坐在前座上，紧张得额头直出汗。他简直不敢去看身边的驾驶员，两眼只盯着前面的路面，两手紧紧抓住前面的拉手。车每转一个弯，他的手就捏紧一次，直捏得每一个指节都变白了。这时，他听得曾一鸣在后座上对王连仲说，“你看看，这叫干的是什么活！”

　　袁崇厚抬眼向窗外望去，车正好转人一道山峡，他一时弄不清曾一鸣到底在说什么。支线公路本来就不宽，在这儿几乎只能走过一辆车，连错车的地方都没有。一面是劈开的石壁，而另一面，本来一直沿着路边的急流跌落到深涧中，只听得水声，不见了踪影，前面当头悬着一条飞瀑。眼前来到一处急弯，驾驶员无法把车转过来，只好刹车，倒车，然后才能转过弯来。

　　远景从两座山峰之间显露出来，袁崇厚这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远处的深山里，黑压压地全是原始森林，但稍近一些，山头上却只有背朝着公路的一面才有树，而另一面，却是光秃秃的，正像文化革命时，“走资派”剃的那种阴阳头。树木滑下山的地方，土石崩落，下面横七竖八地倒着一些树干，可能是伐下来没法拉走，就朽在那里了。

　　“你简直不能相信，这山上的土层有多么薄。那么大的大树，就生长在石缝里。这里只要有一场大雨，整个山的表面就会垮下来，那时候，咱们就再也看不见这山上有树了。”

　　“在西藏也是这样。”王连仲说，“不光树不容易长，就是长草都不易。我在那里当兵的时候，有一次在山口把草皮挖起来修工事。五六年后，才又有机会到那里去。当年我挖掉草皮的地方还是秃的那里有时也下雨，可没了草根，草愣长不进那块地方去。”

　　到了那里之后，他们很快了解了一下情况。初步调查表明，就在几天的时间里，先后有十四人因同样的疾病死亡，死前的症状都非常相像。这些人职业并不相同，年龄相差很大，吃的不是同样的食物.喝的也不是同一水源的水，因而这不是一次食物中毒，也不是一种经水源传播的疾病，护理他们的人一个都没有发病，表明他们不是相互传染的。所有这十四个人只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那天上午都进过洞，显然问题就出在那个洞里。

　　于是，他们穿上带来的搞鼠疫的那套行头，亲自进洞去查看。经过一些弯曲的洞道，洞里变得漆黑一片。手电筒的光一闪一闪的，照在那些钟乳石和石笋上，现出一些奇型怪状的阴影，虽然看不出这洞算不算得亚洲第一奇洞，但在此刻确也能给人带来独特的心理效果，特别当光线照在他们这些着装奇特的人身上时。只见他们头上蒙着一块大三角巾，带着双层口罩，特别是外面的大口罩里面填了五十克棉花，三角巾和口罩之间，露出眼睛的那一条狭口上，还罩着一副风镜。长长的白罩衣，后面开口还用腰带扎得严严实实，下面只露出一双长统雨靴，手上带了乳胶手套还套着一副线手套。手电的光柱扫过，在那些奇石异洞的景之中，他们简直像阴间的鬼魅，要不就像未来世界的天外来客。按照民工们的描述，他们费了些劲才找到了那个被炸开的洞口。在一个大的洞窟一侧的岩壁上，被炸药炸开的洞口像一张瞅着猪牙的巨嘴，好像要把这些不速之客一口吞没。

　　他们踩着崩塌下来的石头，钻进那个洞口，里面套着一个较小的洞室。曾一鸣用手电照着一个盖子虚掩着的木箱，看到上面似乎有些字迹。仔细辨认的结果使他颇为吃惊，这居然是二次大战时期日军留下的，里面还留着一些晒干的茅草样的东西，更多的散乱地丢在地上。显然，这些茅草是填塞用的，箱子里原来装的东西已经被人取走了。他们把十三口箱子都仔细做了检查，没有发现什么遗漏的东西，但在一个箱子里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大团缠结在一起的茅草，里面裹着两只肯定已经死了非常久的似乎是鼠类的残骸，早已经干了，只剩鼠皮包着骨头。

　　他们把洞中的土壤，地面上堆积的木炭，散乱的茅草都取了标本，木箱的内外表面也用消毒盐水的棉拭子抹过，保留在无菌试管中，这才从洞中出来。

　　经过讨论，他们认为这属于一种在中国从未报道过的疾病。应该了解的情况都已经了解了，现场已经没有还活着的病人，也没有他们还能够做的事情。他们必须尽快回到县里，通过当地的防疫和公安部门向上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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