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 苏格兰

　　约瑟夫·麦克兰恩觉得在古堡里住着实在太不舒服，而且他对世俗的事情一窍不通，面对麦克兰恩的危局，他拿不出任何可行的办法。还没有几天的功夫，他的爵士梦就烟消云散。把一切事务都甩给那个忠心耿耿的总管，自己跑到爱丁堡，找了个旅馆住下。好在英国是个不大的国家，高兴了租上个车，几个小时就能跑回自己的古堡去。

　　苦恼的事情甩都甩不掉。债务问题虽然有布伦顿顶着，可不管他走到哪里，总是有各式各样的记者像讨厌的蚊子一样围上来，电话铃声吵得他彻夜无法人睡。英国人不知道为什么对有名无实的贵族这样感兴趣，尤其一个英国的爵位被美国人继承了去。可麦克兰恩教授最讨厌和记者打交道，他的经验之谈是，和记者照面一次，他就得倒霉一次。

　　电话铃又响了，这回是一个甜甜的女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美国口音。

　　“我是琳达·埃文斯，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对不起，我不记得和电影界的人士有什么交往。”

　　那边笑了起来：“你这个坏东西，只记得电影明星，我是你的小学同学！”

　　麦克兰思想起来了，上小学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个同学。那还是有一次和约翰·赖特聊天的时候，说到艾滋病，说到琳达·埃文斯拒绝接吻，赖特曾提起他们小学里也有个叫这名字的女同学，现在英国当记者。要不是他提起，麦克兰恩还当真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感到有点尴尬，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边又说了：“咱们有多少年没有见面了，我来看看你好吗？”

　　不管她是不是记者，同学总归是同学。老同学多年不见，总是要见一面，叙叙旧的。于是他也在电话里感叹了一番，然后说：“今晚和我共进晚餐好吗？我知道一家新开的中国餐馆，相当不错。”

　　在电话上又唠叨了半天，最后约定，晚上七点半，麦克兰恩开车去接她。

　　其实，这个琳达·埃文斯说是他的同学实在有点勉强。他的幼年是在中西部的穷乡僻壤里度过的，在那里，学校只是几十英里之外的一所房子，只有一名教师，同时要教各个年级的学生。琳达比他低好几年，论岁数就更小得多。他离开家乡后，走遍了美国南北的很多地方，和小学时的同学几乎都断了联系。这个琳达碰巧和那个非常走红的女演员同名同姓，他才记住了这个名字。

　　那天下午接到赖特的电话后，他没有像赖特所要求的那样，立即前往华盛顿，而是如约前去邀琳达吃饭。他对人称“马来之虎”的山下奉文不感兴趣，让他的那些血淋淋的宝藏再等一等，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要了又辣又麻的中国菜，麦克兰恩还专门要了一瓶中国的茅台。这瓶酒几乎被琳达一个人全包了，他只喝了两三杯，就醉得不知所云起来。他详详细细，又添油加醋地把麦克兰恩所面临的困境，以及他的烦恼，全都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通，又问琳达还记得约翰·赖特不？“吠陀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别的全都是狗屎。杰克①那个老东西居然像个将军一样地对我说，你马上到华盛顿来，马上！我跟他说，我还要陪一位漂亮的女士去吃饭，她也是我们的老同学，你别拿那些血腥的宝藏来恶心我，山下奉文从哪里掠夺来那些东西，又把它们藏在什么地方，跟我有什么关系！”

　　“慢着慢着，杰克现在哪里？我还记得他，那是个专门跟女孩子嬉皮笑脸的坏小子，他怎么会和山下奉文的宝藏搅在一起？”

　　麦克兰恩忽然警觉起来：“琳达，我听说你是个记者，你不会也是来刺探消息的吧？”

　　琳达笑了起来：“别那么紧张，我听说你让我的好多同行吃了闭门羹。不错，我是个记者，为一家挺不错的杂志工作。但我今天是专门来看老同学的，没有你的同意，我什么也不发表。这行了吧？”

　　麦克兰恩这才把夹在经书里的纸页，以及赖特破译密码得出的结论告诉她。

　　琳达好像不会说话了，嘴里只是反反复复地说着，“非常有趣，非常有趣！”而手却伸进小提包里，在录音机上按了一下，把麦克兰恩告诉她的故事一字不漏地录了下来。

　　①指约翰·赖特。美国人喜欢在熟人中使用昵称。下文中罗宾逊船长称三副罗伯特·亨利为鲍勃；亨利三副称水手威廉·比顿为比尔，理查德·汉密尔顿为迪克，均同。

　　“嗨，乔，你怎么死脑筋？”琳达听完了他的故事，随口说道，“你当然是不需要山下宝藏，可是麦克兰恩的基业需要！如果找到了那些宝藏，还用得着为你的债务发愁吗？”

　　酒喝完了，菜辣得吃不下去，中国餐馆的服务实际上还是美国式的，最后可以要咖啡。麦克兰恩一边用茶匙搅着杯里的咖啡，一边看看表，说：“这一夜还很长那，咱们还来点什么消遣呢？”

　　“你不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再去喝上一杯吗？”

　　面对着这种挑逗性的语言，再加上酒劲一阵阵地往上涌，麦克兰恩忽然觉得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光，于是便放肆地说：“回我的旅馆呢.还是到你那里？”

　　“还是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吧。”于是，两个人走出来，上了琳达的车。麦克兰恩自然是不能开车了。琳达驱车上了高速公路，一口气开出去百多英里，这才发现一个孤悬在路边，看起来很少有人注意的小客栈。进了房间之后，琳达忽然又成了一个记者，百般劝说，说他的故事可以写成一篇非常绝妙的报道，简直可以得普利策奖。于是，在琳达的导演下，他坐在沙发上，一手拿着那本小书，另一只手把那几页纸高高举着，把他那笑容可掬的面容留在了底片上。

　　第二天，他已经记不清楚他都和琳达干了什么，他没有想到的是，两星期之后，他的尊容真的出现在杂志的封面上。而他又一次发现，只要他和记者打一次交道，他就得倒一次霉。

　　就在那篇文章刊出后一周左右，有一天他又从山上下来，开过一段比较荒僻的路。那条路白天都少有车行走。晚上9点多钟，忽然一辆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吨半卡车从后面超上来，把他的前保险杠挂了一下，几乎把他挤出路面。他下得车来，正想把那开车的醉鬼痛骂一顿，没想到那车上下来俩大个子，一下把他推到路边的沟里，从前座上抓起他装着便携计算机的文件箱就逃走了。他努力想看清那破车的车牌号码，可是车牌被烂泥糊得一塌糊涂，什么也看不见。他报告了警察，没半个小时的功夫就找到了那辆车，被遗弃在道边的树丛中，是从附近的一个农场里偷来的，人却一个都没找到。

　　文件箱里倒是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自己宽慰自己。那便携式微机是他为了到英国来刚买的，里面几乎还没有存人什么东西，只可惜了半个月来的读书笔记。他拼命想把这损失补上，可还没等他把资料收齐，有一天他半夜回到旅馆，发现房间里像遭了龙卷风一样，所有能藏一点东西的地方全都底朝天。他又叫来警察，警察说小偷哪有这样的？搜查的手段简直像特工，拿走一点零钱和不值钱的摆设不过是掩人耳目。问他是藏匿了什么机密，还是得罪了什么有背景的人物。

　　他一口否认，但心里却一下茅塞顿开。这都怪那个该死的琳达，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让全世界都知道他麦克兰恩找到了山下宝藏。这可到好，他还没搞清楚那个山洞在什么地方，小偷已经把他住在什么地方搞得清清楚楚了。

　　一气之下，他抓起电话把琳达痛骂一顿，非要琳达再登一篇稿子，说他麦克兰恩要把这宝藏的秘密献给国家。然后他爬上车，打算连夜赶回麦克兰恩古堡，嘴里还喃喃地埋怨赖特，不该劝他把那文件存进银行的保险箱。要是他们第一次在汽车上就拿走了那几张纸，他的生活何至于给毁成这个样子。他要那个秘密有什么用？不错，正像琳达说的那样，麦克兰恩堡需要那笔宝藏，可难道他约瑟夫有那样大的面子，能够去央求中国领导人，准许他进入中国去寻宝？现在怎么办？难道麦克兰恩堡的石墙就能挡住小偷吗，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会把他的老命一起要了去。

　　他心急火燎地驱车往回赶，冲进堡门的时候险些撞断了吊桥的栏杆。可是，他还是发现，这个军事要塞的废墟实在不中用。他的卧房和书房，都已被人洗劫过了。显然小偷没从城堡的正门进来，不知从什么地方爬上这悬崖。他怒发冲冠，正在检视损失了什么东西，只听得约翰·布伦顿在那间地下大厅里高声怒喝。

　　约瑟夫·麦克兰恩一般来说与世无争，他不记得自从中学毕业以来，曾和谁动过手。但如果什么事情把他的美国脾气引发起来，那他倒也不见得会怕谁。这会儿，他正怒火中烧，一听得约翰在下面叫喊，也顾不得拿什么东西，就一头冲了下来。

　　在那间布满灰尘的古老大厅里，约翰·布伦顿截住了一个个子很高，穿一身黑，戴着滑雪面罩的家伙。那家伙见麦克兰恩冲进来，一挥手，手里一件短棒一样的东西正打在布伦顿的锁骨上。布伦顿痛叫一声，倒了下去。

　　那家伙又向麦克兰恩冲了过来，麦克兰恩一闪，那短棒打在他身边竖着的一副铠甲上。麦克兰恩简直来不及想，如果这一棒打中了他会怎样，那家伙肯定是使足了力气，可怕的一击居然把铠甲打得粉碎。麦克兰恩把那副铠甲死命一推，臂甲抡起来正抽在那家伙的脸上，把他打倒在地。麦克兰恩顺势拽下墙上挂的一把战斧，直逼了上去。

　　小偷在地上打了个滚，短棒也掉了，一看对方凶神恶煞般地逼上来，知道优势已去，便就地又滚了两滚，想从门里冲出去。看来，他并不熟悉这古堡的内部结构，而这迷宫般的建筑也太难辨认了，那家伙居然进了通向地窟的门。“站住”麦克兰恩高喊，那小偷可能是昏了头，竟一直跑了下去。

　　麦克兰恩急起直追，那家伙跑不掉了，他一定得逮住那家伙，这样就可以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们跑过了那些曲折盘旋的通道，一路上把酒瓶子打得粉碎，眼看就要无路可走了。“站住！再……”麦克兰恩拼尽全力大喊一声，可是再什么还没有喊出来，只听得“哗啦”、“扑通通”，那家伙直冲入那个直上直下的深井，和那个维京人做伴去了。

　　爵士梦彻底地破灭了。麦克兰恩好不容易了结了这桩官司，请了一位律师，指示他不论代价卖掉麦克兰恩堡的产业，接着灰溜溜地飞回美国。

　　说也奇怪，自从他回到美国，竞再没有人来打扰他。琳达并没有登出他说的那份声明，是因为小偷摔死在麦克兰恩古堡的陷阱里，还是因为山下幽灵过不了大西洋，他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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