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 印度 孟买

　　泰姬-钱德勒正在大光其火，把那些化妆用品全都稀里哗啦地撇在地上。面对着这位已经颇有点名声的女星突如其来的无名怒火。她的化妆师在一边吓得索索直抖，根本不敢做声。

　　她又向镜子里看了一眼，怎么回事？眼影看起来又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可是刚才，怎么看都是一只大一只小。只是这一发怒，额头上又渗出了一些汗珠，又得补一些粉，这倒霉的天气！

　　这全是由于她们遇到了这部蹩脚的片子。这个老掉牙的神话剧本简直糟糕透了，和现在大多数电影一样糟糕，完全没有一点内容，全是些瞎打瞎闹和胡编滥造，只靠着她们这些演员的名气来糊弄观众。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些年来，他们接到的不都是这样乱七八糟的本子？要是她能多得到几个有个性的角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净演些因为被王子爱上而发了疯的姑娘，她一定能有更高的成就。

　　这也得怪那个该死的导演。这个镜头有什么了不得的呢？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台词都没有。她得披着那鲜红俗气的纱丽在树丛里跑来跑去，嘴里不停地喊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疯话，最后力竭倒下。这又有什么呢？可是导演偏要小题大做，叫她拍了一遍又一遍。不是被树根绊倒就是纱丽被树枝挂住，而那个饰王子的男演员早早上了妆，只好在一边干等着，和一大群外国游客没完没了地瞎扯。结果等到他上场的时候，汗水把脸上的油彩弄得乱七八糟，那向上翘起的小胡子也有一边耷拉下来了。

　　就是这个景地也有问题。要在其他时候，她对这景地最感得意，可现在不管怎么看，都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觉。印度人以他们的电影业自豪，他们每年拍摄的故事片数量居世界第一！印度电影界以孟买的这个电影城自豪。这个电影城在孟买郊区占据了一片广阔的濒海丘陵，有十几个摄影棚和各式各样的外景地，在规模和气势上足以和好莱坞媲美，而论风景，好莱坞则望尘莫及。这个景地，在电影城里算最好的了。它位于一个可以俯瞰海湾的山坳里，一面是以苍翠的松林为背景的平缓草地，另一面则是点缀着许多小岛的浩森大海。无论朝阳甫起还是暮色四合，冥冥薄雾还是靠靠淫雨，阳光明媚还是雨骤风狂，只要把摄影机略略偏转一个角度，取景框中立即就可显示出完全不同的氛围。可是所有这一切，和这个不伦不类的本子全都格格不入。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从前一天开始，倒霉的事就缠上了她，从那时起，似乎是每一件事都不对劲。昨天晚上她在外面应酬回来，都快半夜了。本来，只要她的车一到门口，她的女仆就会马上出来迎接的。她很得意找到了这样一个女仆。她来自附近的一个贫民区。又聪明又能干。可是这天，却让她叫了半天门。她进了屋就觉得不对劲，女仆木讷讷地，为女主人端来茶时，忽然晃了两晃，把茶盘整个扣在地下。接着颓然倒下，就再也叫不醒了，她不得不叫来救护车，把女仆送进医院。这样一折腾，几乎是一夜无法人睡，而到了早晨才朦胧睡去，直到电话铃声把她惊醒。睁眼一看，预定拍片的时间都过了。

　　没有女仆为她操持家务，这位明星几乎是一切都干不了，家里简直一团糟。但拍片她不能不去，只好甩下这个烂摊子，驱车直奔郊外电影城里的外景地。孟买的道路情况要多糟糕有多糟糕，快速路只有那么一条，车开得比乌龟爬还慢。其他都是些难以通行的小巷，绕都绕不过去。

　　她还在胡思乱想，导演又在催她上镜头了。她站起来，忽觉一阵头昏。天气是那样的热，她觉得都热到她的内脏里来了。也许是昨晚上没睡好，现在全身都疼，可是为什么疼得那么厉害？忽然，就像什么人扼住了她的脖子一样，她觉得喘不过气来了，而这可能是她意识中保留下的最后感觉。

　　化妆师连声惊叫，剧组的同事们匆匆进来，把她从地上抬到一张桌子上。有人突然发现，她身下的沙丽都湿透了。是失禁的大便，而里面全是血水。

　　泰姬-钱德勒被送进孟买最有名的医院，可她再也没有醒转来。她的葬礼还没有举行，电影城里就又有几个人倒下。那家医院里也开始出现莫名其妙的病人，症状都和她的差不多。

　　卫生当局立刻把这两个地方封锁起来，并且严密封锁消息，不准报界报道任何有关的内容。被圈在里面的人们觉得1994年苏拉特的噩梦①又来了，那次孟买幸免于难，难道这次在劫难逃了吗？

　　哈夫金研究院的高斯-拉贾哈浦尔受命来调查这一事件。从一开始，他就隐约感觉到这次事件非同一般，只有大事不好的时候，才会直接找到他们。在印度，如果他们无法解决问题，那就没什么人有这种能力了。在学术界，哈夫金仍然是至高无上的，连国家卫生研究院也无法匹敌。可是，他也常常痛心地感觉到，哈夫金衰败了。那原来富丽堂皇的建筑中处处暴露出破败的景象。前厅里的地毯不见了，大理石地面被踩得凹了下去，最使他不能容忍的是正厅前面，历任院长的塑像上经常蒙着一层灰。这只不过是整个研究院情况的一点反映，哈夫金从一个世界一流的研究院，渐渐变得只是过得去，又渐渐变得无声无息，而现在，已经可以说严重落伍了。

　　调查当然得从第一个病例开始。泰姬·钱德勒的尸体还保存在医院的停尸房里。高斯亲自主持了尸检，但除了死者颈部和前胸密密的出血点外，什么重要的情况都没有发现。有几种疾病可以引起这种类型的出血，可是高斯想不出在这些出血性疾病中，哪一种会引起窒息死亡和出血性腹泻。

　　他去了电影城，不言而喻，那里的病人和泰姬-钱德勒有密切接触。在病人身上也可以发现类似的出血点，只是多少不同。他看见到处都有各式各样的饮料，而玻璃杯却乱七八糟地放在一起。他想，演员们在这方面都不讲究，这很可能就是疾病传播的途径。

　　从这里，他才知道泰姬的女仆患病的情况。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他设法查出了那名女仆的地址，发现就在电影城到泰姬·钱德勒

　　①1994年，印度西海岸的苏拉特市突然暴发肺鼠疫流行，死亡者甚众。直到今日，仍然没有人能说得清究竟有多少人发病，多少人死亡。世界各国对印度实行了封锁。据印度商会估计，由于疾病和封锁，印度损失了350亿美元。住的豪华公寓的中途。

　　天哪，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孟买远远一看确实非常漂亮，现代化的高层建筑鳞次栉比。从那个非常艺术化的公寓群，一面可以望见号称女王项链的孟买海湾大道，另一面有高速公路与电影城相通。可就在这中途，却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垃圾堆得和周围的山上一样高。几公里以外，那臭味就让人喘不过气来。而在这垃圾山的周围，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全是塑料布搭起的小棚和垃圾中的废物垒起的地屋。那个女仆的家就在这样的地方，而在她发病的前两天，她还回过这个家。

　　从这里追踪到城里的另一个贫民窟。在一家以总统命名的三星级旅馆的漂亮花园的后面，又是一大片低矮的简陋房屋和棚户。人们简直难以相信，在这繁华市区的中间，居然没有排污系统。这里的居民随地便溺，隔着一条马路就臭味难当。接着，又追溯到旧城的一条街道。高斯只觉得这街名很熟，乃至到达才倒抽一口冷气。这里是孟买有名的红灯区，怪不得这街名常被提起。和人们想像中的红灯区太不一样了，这条近千米长的街道两侧，排满了一间间很小的门脸。各式各样的女人，印度装扮的，金发碧眼的和典型的非洲黑人；未成年的和年老的；有的从那鸽子笼一样的住处伸出头来，有的就在门前甩着双手招揽嫖客；许多门前就只挂着一条布帘，而人们就在那布帘的后面交媾。门前的街道上，垃圾堆得有一米多高。从街的这头一直延伸到那头，像一条婉蜒的堤梗，上面倒满了粪便。高斯觉得简直难以想像，人怎么可以在这种臭气熏天的地方干那种事情。

　　作为一个资深的卫生研究人员，高斯不可能不知道这些现象但是日久天长，这些都只成了一些纸面上的数字。他知道孟买的800万人口中，有4O%以上居住在低于标准的环境里；他知道孟买的垃圾处理能力只及实际的垃圾产生量的一半；他也知道，苏拉特鼠疫事件以后，当局采取了一些措施来改善城市的卫生状况。但一些积重难返的地区是难以一下子改变的，直到这次调查，他才深切地感受到，问题有多么严重。

　　更为严重的是，调查的结果说明，封锁措施已经晚了。泰姬·钱德勒决不是这种可怕疾病的第一个病例。在她之前，这种疾病已经在孟买的一些地区传播开了。只是由于医务界不认识这种疾病，人们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大祸临头，更没人知道应该怎样对付它。

　　线索在这里中断了，再早的病人都已死亡。在这相逢开口笑的地方，没人关心那些人都是从哪里来的，又死到什么地方去了。对病人和死者的实验研究也毫无结果，只得到了一些污染的细菌。高斯把他采集回来的标本接种了一些小鼠，结果，接种了病人粪便的小鼠死于一种对小鼠致死但对人不致病的细菌，而接种了病人器官组织的小鼠一只都没有死亡……

　　“玛丽娅-苔瑟拉”号经过了一段单调乏味的航行，二副泰勒又病倒了。货船人少，没有配专门的医生。三副罗伯特-亨利曾经学过医，差一点就取得了学位，可不知为什么没当成医生，却成了海员。不过这也好，船员有了什么一般的疾病，他顺带就给解决了。可是这次，这位医生三副得出结论，这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疾病。泰勒必须尽快地送人医院治疗，船长大卫·罗宾逊决定，改变预定的航线，在印度半岛南端的本地治理临时停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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