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 第二次世界大战 缅甸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就会有各式各样的怪病。但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会像美国人那样，有那么多的怪癖。可即使是美国人，也难以容忍麦克尔-惠特尼。他在飞行时，居然还非得带着他的宠物。而且这算是什么宠物呢，不过是一只生活在他的家乡灌木丛里的小耗子，一种叫鹿鼠什么的小玩意儿。为了这么个东西，他居然甘愿受军法审判，甘愿放弃军籍 ，甘愿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在天上飞行的工作。

　　亨特上尉正在大发雷霆。他一步跨出座舱，对地勤人员推过来的舷梯连看都不看，直接从机翼跳到地上，一边一迭连声地破口大骂：“婊子养的麦克，你再敢把你那该死的耗子带进我的座舱，我非再把你送上军事法庭不可。”昨天，他不知因为吃了什么东西，把肚子吃坏了，而麦克的飞机正在检修，他就让麦克在他的飞机上飞了一个起落。没想到他今天出发巡逻，一屁股坐在几粒老鼠屎上，全都沾到飞行服的裤子上了。亨特这气简直不打一处来，飞机这么精巧的玩意儿，哪能让耗子在上面乱窜。万一耗子屎掉进什么要害部位，那还不从天上掉下来？

　　麦克却自顾自的坐在座舱里。他逗着挂在飞行服翻领上一个小笼子里的耗子，和它亲热地聊着天：“咪咪，你可把你的亨特大叔给气坏了，不是吗？你别怕，亨特大叔不会把你怎么样。他得有人去跟那些黄皮肤的小猴子打仗，把小猴子的零式飞机从天上揍下来，而只要有你在，零式飞机就不能把我们的鲨鱼怎么样。好了，亨特大叔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你就原谅了他罢。你一定是饿了吧？来，吃颗花生，好再给你亨特大叔的飞行帽上拉两颗屎。”他从飞行服的口袋里摸出一粒花生米，想从笼子的网孔中塞进去。可是花生米太大了一点，于是他把一个很隐蔽的小按钮按了一下，球形的笼子“啪”的一声便张开了。咪咪好像已经非常习惯于它的主人这样喂它，并不从笼子里逃出来，而是蹲在笼架上，伸嘴接住花生米，然后用两只前爪捧着啃起来，一边用它那小黑豆似的眼睛盯着人看。这笼子做得非常精巧，球形的笼子装在一个万向架一样的挂架上，转动非常灵活。咪咪一高兴，就会在里面跑起来，蹬得笼子飞转，发出“丁零零”的声音，但挂在挂架上的底盘却决不会翻过来。要不是昨天紧急起飞，麦克没有注意到万向架的轴被卡住了，咪咪的屎本来不会掉到座垫上的。

　　亨特知道，他这只不过是骂骂而已。他是不可能把麦克送上军事法庭的，他们的人手太少了，特别是像麦克这样的飞行员，技术姻熟而又不循常规，胆大妄为又心狠手准，对付日本的零式战斗机必不可少。自从陈纳德航空队进驻仰光以来，他们一直得不到足够的人员和物资补充。论火力和飞行速度，他们的P-40B敌不过日本的零式战斗机。在最初的战斗中，由于出奇制胜，也由于他们所采用的不规范的战术动作，创立了对日本空军的辉煌战绩。然而，随着时日的推移，作战变得越来越困难，他们的消耗也越来越大。到现在，像麦克那样在志愿航空队一成立就来到中缅战区的飞行员已经没有几个了。

　　麦克出生在美国西部的一个极为偏僻的地区，隶属亚利桑那州，但却位于亚利桑那、科罗拉多、犹他和新墨西哥4州交界的地方。他从小处在牛仔之中，练就一身骑马使枪的好本事。后来因为和当地的一些豪强发生争执，他离家出走，加人当时刚刚兴起的空军，飞行成绩优异。有一次，在他家乡附近的空域进行特技飞行时，飞机发生故障，他不得不在荒野中迫降。那地区十分崎岖，很难找到能够降落的地方。本来，他完全可以跳伞求生的，可他那不服输的牛仔脾气却支持着他滑翔了一圈又一圈。高度很快就要没有了，跳伞也已失去了时机，好不容易在大峡谷的边缘发现了一小块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就一头冲了下去。

　　那块地方从空中看还将就。但在着陆前他才看到，前面有几条沟壑。起落架刚一接触地面，飞机便猛烈地反弹起来。经过几次跳跃，尾起落架终于勾住了一丛灌木，飞机才没有冲进乱石堆里去。但他自己却猛地向前一撞，被安全带狠狠地勒了一下，只听得肋骨“咔哧”一声，一口鲜血便从嘴里涌了出来。

　　他顾不得伤痛，撕开衬衣把胸部胡乱缠了一下，便开始检修飞机。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发动机终于又可以启动了。

　　他爬进座舱，却发现一只鹿鼠蹲在座舱口上，用它那滴溜溜的小眼睛瞧着他。它见他爬进来并不逃走，只是缩到了风挡下面。麦克不管它，一打启动开关，发动机怒吼起来。起飞距离太短，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松开刹车，调转机头，朝着大峡谷直冲过去。越过峡谷口上悬崖的边缘时，起飞速度根本不够，飞机朝着峡谷直坠下去，但借着下落时所产生的滑翔速度，飞机在撞上山岩之前终于拉了起来。在没有无线电通讯的年代，在那样荒僻的地区失事就意味着死亡，但麦克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挽救了自己，也挽救了他的飞机。为此，他获得了他的第一枚勋章。从此，麦克便把那只鹿鼠视为自己的守护神，为它定做了一个精巧的笼子，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但这只小玩意儿却使他和他的长官发生了严重的冲突。有一次，麦克终于忍不住了。他不知从哪里偷来一匹马，趁那位军官独自散步的机会，又拿出他当牛仔时的绝技，甩起绳套把那个军官套住，纵马拖了有二三百米，拖到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鞭打了一顿。

　　这件事把麦克送上了军事法庭，他最后被开除了军籍。麦克想找一件飞行的差事，可没有一家航空公司敢于雇用他。万般无奈，他只好重回家乡，再操牛仔的行当。说也可笑，他受雇于一个同样以怪癖著称的大牧场主，而他居然说服了这位家资巨万的牧场主，专门为他买了一架轻型飞机。于是他每日带着双筒猎枪，从空中驱赶他所放牧的马群，还捎带着巡视牧场的边界，驱赶那些非法侵人者。当然，他在天上飞的时候，还是得带上他的鹿鼠，只是这种小家伙的寿命不长，总是过个两三年就死了。这时他就去灌木丛中再找一只。

　　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又给了他堂而皇之地重上蓝天的机会。陈纳德航空队刚一开始招募人员他就参加了，当然得带着他的咪咪。先是在中国的昆明。缅甸战场吃紧的时候，他才和一个小队移驻仰光。他已经有了击落日机四架的记录，而自己的飞机连个擦痕都没有。

　　飞行员们坐在机场边的凉棚里连一支烟都还没抽完，警报又尖声怪叫起来，于是他们又拼命奔跑，上气不接下气地跳进座舱。麦克刚把无线电的插头接上，就听见塔台值班员在直着嗓门大喊：“敌机来犯，立即起飞！”

　　“024收到，完毕。”麦克随口答道，一打启动开关，引擎立即轰鸣起来，引得咪咪在笼子里一阵飞跑。

　　这次日机出动了一个大编队，轰炸机排着整齐的队形，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很容易发现，而轰炸机的上方，则是像蚊子一样的零式战斗机。美机的数量很少，他们故意和日机保持较远的距离，利用高空的浮云做掩护，抢占有利高度。这是一次很难打的战斗，双方的数量对比几乎是7：1。为了尽可能地打击对方的轰炸机，中队长命令亨特带领六架飞机先行突袭，设法把日军的零式机引开。

　　麦克和他的僚机打头，从高空呼啸而下。P4D-B虽然在火力和速度上均略逊于零式机，但它的机身较重，俯冲起来速度却是惊人。再加上麦克胆大艺高，他贴着一架零式机一掠而过。翼尖到翼尖不过一二米。他闯过零式机封锁后又利用轰炸机尾翼的死角，避开尾炮的火力，抵近到几乎要和轰炸机相撞的距离，才机炮和机枪一齐开火，然后一推机头，钻进下面的一条山沟里。那架轰炸机在他的后上方当空爆炸，化作一团橙色的火球，横飞的碎片几乎把他的座舱盖削掉，咪咪又一次蹬得笼子飞转。

　　日军小队长秋月简直气炸了，他对着话筒猛喊：“机群后卫遭到突袭，机群后卫遭到突袭！又是那个畜牲024号，请求追击，让我去把那些混账统统接下去，请求追击。”

　　日本机群的指挥官没有觉察到美机主力的存在，以为仍然是陈纳德航空队惯用的那种打了就跑的偷袭战术，便回答：“秋月小队，追击！秋月小队，追击！把美国人全都给我打掉。”

　　秋月带着十二架飞机猛扑下来。真要进行空中格斗，美机就不占便宜了。他们只能利用自己熟练的驾驶技术，在山沟里超低空飞行，把飞机扭来摆去，不让对方有瞄准射击的机会。偶尔遇到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一个急升倒转，反过来咬住日机，就是一顿机枪加机炮。秋月小队也都是一些久经战阵的老飞行员，双方你来我去纠缠在一起，一方是有意诱敌，另一方是舍命追击，这一小机群很快就远离了主要战场，向北追逐而去。

　　麦克一个跃升，摆脱了追击他的敌机，正想反过来进行攻击，却一眼看见亨特上尉的座机被三架日机压迫在山沟底部，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亨特的僚机已经被击落，成了孤机，对付3架敌机顾此失彼，眼看招架不住。麦克立刻放开快要进入瞄准具中的敌机，一个俯冲，向攻击亨特的敌机直冲过去。他正要瞄准，忽然听得咪咪又在蹬它的笼子，一回头，眼角觑见两架日机正从侧后上方逼近，就要到射击距离了。

　　管不得这么多了，麦克迅速咬上一架紧追亨特的敌机，迅速瞄准射击，一下子就击中了。亨特上尉趁机摆脱出来，贴着山坡迅速爬升，一下子反扣过来，反而把追击他的敌机压在沟底。麦克也想爬升，但是来不及了。他后方的敌机已经开始射击，只见得曳光弹一排排地从座舱盖外面掠过，接着机身便猛地一震，飞机变得非常难于操纵，座舱里也涌进来一股烟味。向外一看，机翼被洞穿，铝皮龇牙咧嘴地翘起来，飞机偏航，必须蹬住一边的舵，才能一直向前飞行。那架敌机从后上方压下来，机炮不停地扫射，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在麦克座机直线下降的同时，前方出现一棵大树，眼看就要撞上了。

　　妈的，牛仔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麦克摇了一下杆，飞机还可以操纵。顿时计上心来，负伤的飞机速度慢，转弯半径也小，他估计日机不敢飞靠近山壁的那一面，便猛地一推杆压舵，机翼直竖起来，飞机从树冠和石壁之间直穿过去，接着就顺着山势，拼力拉起来。而日机猝不及防，一下子冲到了他的前面，麦克反切回来刚好把日机咬住。

　　这回，轮到麦克出气了。他瞄都不瞄，只是用机枪向日机的上方扫射。P40-B虽然只有一门机炮，但配有机枪，由于机枪可以配较多的弹药，麦克就能用火力压住它，不让它抬头。而这时日机已经贴近地面，不得不拉起来，这一来，机枪子弹把它的机身从头到尾穿了一排洞，秋月的座机一头扎到山坡上，轰然爆炸。

　　麦克刚把飞机拉起来，发动机却咳嗽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仪表，油量指示针已经死死地停在零的位置，座舱里的烟更浓了。他知道，这是油路受到了损伤，燃油已经泄漏殆尽，他回不去了。

　　发动机熄火时，飞机的高度刚好可以越过前面的山口，他几乎是擦着地面才飞了过去。山的另一面，地势迅速下降，这就给了他滑翔的时间。他迅速核对了一下地标和航行图，发现自己已经进人了印度空域。不管怎么样，这总还是友方控制的区域，先找地方迫降下来再说。但是，他失望了。这里到处是热带雨林，根本找不到一块平整的地方，跳伞高度也不够了，这时他才认命了。“咪咪，老爸爸回不去了，你自己去逃一条活命吧。”

　　他推开座舱盖，让风把令人窒息的浓烟吹向后面，回首望去，座舱的后面已经开始冒出火苗。他从飞行服翻领上摘下咪咪的小宠子，挂在座舱口上，径直向一片像绿色地毯一样的树冠冲过去。就在他擦上第一棵树顶的时候，一根枝条把那笼子挂了一下，笼子啪地一声打在树于上裂成两半，而咪咪却奇迹般地没怎么样，在空中翻了个身，轻轻地四肢着地，逃进草丛里去了。

　　声明：独家转载，版权所有，违者必究。作者：俞东征 科学普及出版社、《知识就是力量》联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