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滇庆

　　美国：团结一致，同仇敌忾

　　在北美，911是紧急情况下报警用的电话号码。9月11日发生在纽约和华盛顿的爆炸事件给911赋予了新的含义。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放下手中的工作，无可奈何地看着纽约世界贸 易中心的摩天大楼一座接着一座倒塌下去，看着五角大楼烟尘滚滚。这就像被捆绑着双手看着自己的亲人被肆意屠杀一样，在美国人民心中留下了永久的伤痛。

　　二战时的珍珠港事件，美军死2403人；911事件造成的死亡人数肯定远远超过这个数字。对于美国人民和政府来说，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这一强烈的刺激必然会反映到美国的内政、外交政策上，并对全世界的政治、经济格局发生重大的影响。

　　为什么要反对恐怖主义？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恐怖主义滥杀无辜，根本达不到它所声称的目的。911事件袭击了美国的金融中心和军事指挥中心，但在爆炸之后，反而使得美国舆论出现了高度的统一。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来说，团结一致，同仇敌忾比什么都重要。

　　民主制度的一项成本就是行政效率低下。平时，美国国会天天争吵不休。美国政府，特别是小布什的弱势政府，很难就一项重大问题作出决策。但911事件之后，美国国会议员们立刻迎合民众的情绪，一个比一个更激昂，一致主张严惩恐怖主义分子。美国政府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可以说，如果布什还想留在白宫的话，他就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作出重大决策。由于美国的舆论一面倒，没有人能够阻止美国采取重大的军事行动。

　　惩罚：这一仗非打不可

　　关键的问题是：打谁？从各种迹象判断，追究这次恐怖事件的罪责，目前躲在阿富汗的本·拉登嫌疑最大。如果按正常程序调查，要落实罪魁祸首绝非易事，没个三五年调查，很难搞清楚。不过，美国在盛怒之下，没有这个耐心。联邦调查局(FBI)的头头几乎肯定会在相当短的时间内，拿出来大量的直接或者间接的证据，信不信由你，把球踢给白宫。

　　9月12日，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权发表声明，否认和911爆炸案有关，并表示如果美国能够提出足够的证据，可以考虑引渡本·拉登。塔利班这样做，显然已经意识到大祸临头，希望能够避免池鱼之殃。他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非常失策。在这个关头服输，低头都没有用了。交出本·拉登就算完了吗？美国在抓住本·拉登之后还会提出一系列防范恐怖活动的要求，就是把塔利班吊在树上也达不到这些要求。反正炸弹马上就要落下来，还是早点逃吧。

　　至于说，轰炸阿富汗等地是否能够有效地制止恐怖活动？这些都不重要。替美国人出这口气，是当前布什政府惟一要做的事。反正，恐怖分子的出处八九不离十，打了再说。

　　阿富汗多灾多难。当年，苏联入侵阿富汗受到全世界的谴责。除了阿拉伯世界支援外，美国也曾出钱、出武器。

　　可是，这次美国要动手的话，阿富汗的塔利班就惨了。世界上各大国都会站在美国一边。俄国当年在阿富汗吃了亏，近年来在车臣问题上又和塔利班结了仇。他们绝对不会站错了位置。多数阿拉伯国家也不会来搅这个混水。恐怖主义失道寡助，肯定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沉重的代价。

　　在狂轰滥炸之下，阿富汗、伊拉克平民百姓的生命将受到严重伤害。如果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也会有人出来辩解。“为了杀死癌细胞，往往要采取放射性治疗，在治疗过程中杀死的细胞有90%以上是健康的，可是，医生还是要采取放射性疗法。”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美国真正的敌人是恐怖分子

　　海湾战争得到了联合国的授权，是有法理依据的。这一次将对阿富汗(或者包括伊拉克在内)动手，美国无论是通过联合国还是通过北约，总能够得到足够的支持，取得法理基础。反对恐怖主义已经成为全世界绝大多数国家的共识。特别是在911事件之后，更容易得到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认同。

　　在这里，我们需要讨论，传统的战争观念是否正在随着时代而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布什已将911事件定性为战争。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从某种意义上，911爆炸真的可被视为第四次世界大战的开端。也许，这样提出问题对中国的战略地位最为有利。

　　前两次世界大战都是一些国家聚集在一个集团，反对另外一些国家。战争以国家为基本单元。在两次世界大战之后，进行了长达30多年的冷战，虽然在朝鲜、越南等局部地区动了手，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帝国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阵营之间的对峙。两大阵营的划分是以意识形态为依据。人们或许可称这段时期的冷战为第三次世界大战。

　　苏联解体后，冷战结束了。按照传统思维，美国有些政客们开始寻找潜在的敌人。

　　可是，911大爆炸给美国人民传递了一个非常明确的信号：美国的敌人并非那些政客们所想象出来的某个国家，而是一群面目难辨、行踪不定的恐怖分子。当然，这伙人也是人类共同的敌人。在这次事件中，最丢脸的恐怕就是美国的NMD导弹防御体系。导弹防御体系是根据老的传统战略思想构筑的。首先要假设对方发展了高科技，并且会用导弹来袭击美国。

　　911事件告诉美国人，哪怕就是用最先进的导弹防御体系把美国全都罩起来，一样没有用。当纽约和华盛顿浓烟滚滚、大火熊熊的时候，号称能探测几千公里外飞行器动态的美国空防系统，连自己家里的天空上有几架被劫持的飞机都搞不清楚。恐怖分子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先进的武器，甚至连手枪都不用。911事件给美国造成的打击要比当年珍珠港事件厉害不知道多少倍。

　　世界性战争：打击恐怖主义

　　当初，美国哈佛大学教授亨廷顿提出文化冲突论，许多人还没有理解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许倬云教授则更为明确地指出，在21世纪，伊斯兰文化和世界主流文化之间的冲突将主宰世界政治、经济的发展趋势。

　　911事件给世人一个非常强烈的信号：如果还拿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冲突来划分战争阵营，那么这种思路起码落后了90年；如果还拿意识形态来划分战争阵营，那么，起码落后了50年。恐怕在人类历史上再也不会出现以国家为划分的世界大战，也不会再现以意识形态划分的世界大战。目前最可能出现的，是以文化和宗教冲突为背景的反对恐怖主义的世界大战。

　　这场世界大战以911大爆炸为开端，随着美国对阿富汗、伊拉克等国恐怖主义的惩罚性打击而升温。但是，恐怖主义者也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的反报复。谁都不要小看了这些小国的抵抗能力。伊斯兰教是如今世界上最具有战斗力的宗教。惟有伊斯兰教能够动员成千上万的民众投入“圣战”并为之捐躯。就是在伊斯兰教内部亦是如此，两伊战争一打就是八年，实际上是伊斯兰内部的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的争斗。他们打得血流成河不肯住手。阿富汗塔利班的战斗力绝对不能小看。

　　如果美国处理不当，打击面过宽，一旦转变为宗教战争，那就更难收场。即使局限在打击恐怖分子的范围内，只要一打起来，也就没完没了。恐怖分子肯定要反报复，甚至采用细菌战、生化战等等。怨怨相报，在一段时期内甚至越演越烈。攻击和杀戮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构成21世纪初叶第四次世界大战的主旋律。

　　在第四次世界大战中，国家的概念将逐渐淡化。没有哪个国家会公开赞成恐怖主义。当具有恐怖主义记录的国家受到惩罚的时候，世界各国不会出现强烈的抗议浪潮。而当恐怖主义反扑的时候，会使得惩罚行动具有更强的法理基础。

　　不过，是非曲直早已决定了较量的结果。老百姓的逻辑并不复杂，在纽约世贸中心上班的人没有招谁惹谁，就大祸临头。如果听任恐怖主义发展，那么说不上哪一天，灾难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因此，反恐怖主义必然会得到亿万民众的支持。恐怖活动越嚣张，投入反恐怖活动的人就越多。另一方面，恐怖分子采取的是自杀式攻击方式，就像日本“神风攻击队”一样，出动一次就死好几个，很快就会耗尽人力资源。在这个世界上要找到受过良好训练、意志坚定、敢玩命的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无论持续多久，人类终将战胜恐怖主义。

　　刺激：美国经济将走出衰退

　　911事件之后，美国是更强了还是更弱了？

　　911事件摧毁了纽约的世界贸易中心，世界著名的投资银行摩根士丹利的总部几乎全军覆没；华盛顿的五角大楼被炸成了四角大楼，伤亡惨重。但是，这会不会对美国经济产生非常严重的打击呢？有人估计美国股市会大跌，银行破产，资本市场严重混乱。这些估计言过其实了。

　　恰恰相反，911事件给美国经济打了一剂强心针，必将刺激美国经济很快走出目前的衰退。分析美国经济的走向必须要先看看它的基础。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它的供给面并没有受到911事件的影响。美国有很强的工业基础和雄厚的科研力量。在许多制造业和高科技产业上都处于领先地位。

　　美国经济低靡不振的主要原因源自需求面。由于缺乏足够的市场，美国的生产能力严重过剩，开工不足。在美国的仓库中堆积了大量的产品，卖不出去，只好降价销售，裁员减产。美国的生产能力没有受到恐怖活动的破坏，可是，911大爆炸却一下子给美国炸出来了三个市场。

　　第一个是军火市场。美国政府已经没有选择，非打一仗不可了，那么，军火商还不高兴吗？军火市场上最主要的需求者就是政府。美国政府的订单是军火工业的命根。在和平时期，国会严格控制着政府的预算。由于财税总收入是固定的，政府干了这个就不能干那个。所以，代表各个行业利益的议员们就要在议会中吵个不停。

　　可是，一旦布什宣布美国处于战争状态，而所有的议员都赞成这样的提法，那么，国防预算就不会再局限于原来的账单内了。至于说扩充军火的费用从哪里来，这个问题在911事件之后变得非常容易。首先，在国会中动用美国紧急预算储备，增发债券。其次，既然是反对恐怖主义，将来就不怕盟国不卖账。日本、德国、英国、法国、加拿大等一个也跑不掉，战争经费大家分。

　　第二个是高科技市场。美国朝野都认识到现有的机场安全检查系统不足以防范恐怖活动，惟一解决的办法是采用更新的技术，加强对乘客的识别和检查。高科技公司的老板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凡是涉及到信息通讯、图像识别、计算机技术以及各种监测技术的课题都有可能获得政府的资助。这些研究都有很大的风险，到最后，10个项目中也不知道会不会有1个有用。金融机构都知道，投资于这些研究项目可能颗粒无收，所以通常很少有人愿意投资。

　　可是，现在由政府出面来投资这些高科技项目，各种各样的研究方案马上会接连不断地呈交给美国政府。不管将来用得上用不上，这些高科技大公司眼下就先捞到一大笔研究开发经费。

　　美国经济具有很强的自我调整能力。如果它能够集中科研和生产能力，往往能创造出让人料想不到的奇迹。1958年，苏联成功地放射了载人卫星，当美国认识到落后的时候，联邦政府立即拨出大笔预算发展航天工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赶了上去。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美国政府决不会吝啬在开发安全防护系统上的投资。这些研究资金的大部分将落入美国高科技公司手中，纳斯达克指数要不涨才怪呢。

　　第三个市场的规模虽然不大，但象征意义非常显著。纽约是美国也是世界的金融中心，世界贸易中心是纽约的地标，现在被炸成这个样子，还不要重建吗？美国还有许多摩天大楼，现在还不都要加固？建筑业市场必然会出现新的订单。

　　市场不会乱信心更坚强

　　总之，911一炸，给美国炸出三个市场。这几个市场又会带动一大批产业。美国经济必然走出低谷。1930年代末，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为美国提供了军火市场，帮助美国走出大萧条。现在，美国的宏观经济状况要比1930年代好得多，只要有新的市场就会带动景气。因此，对美国经济任何悲观的估计都毫无根据。

　　美国的金融市场会不会乱？信用系统会不会乱？当然，纽约世界贸易中心被夷为平地，美国许多金融机构的业务受到严重的影响，在技术上出现许多难题，需要有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股市有些波动也是意料中事。

　　可是，如果认为美国人在911之后就丧失了信心，那就大错了。美国这个国家很怪。在平常情况下，美国人非常散漫，不注重团结和纪律，但是越有危机，表现得越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日本的联合舰队司令山本五十六就说过，千万不要低估美国人的自身调整能力，一旦惹翻了美国佬，还真的不好对付。如果没有珍珠港事件，美国议会无论如何也讨论不出一个对策来。结果，日本人炸了珍珠港，美国立刻统一起来，对日宣战。

　　911事件之后，美国的各个大学和中学都立即对学生和教员提供心理咨询和辅导。各家报纸都在鼓动民族情绪。民气迅速攀升。在这个时候，是不会出现金融危机前通常具备的争先恐后、夺路而逃的现象的。何况，美国人想逃也无处可逃。因此，种种迹象表明，美国股市在9月17日恢复开市之后，可能会有一个很短时期的下滑，但是，绝对不会出现崩溃式的反应。

　　顺应世界潮流打击恐怖活动

　　911将成为世界历史上划时代的大事。在反对恐怖主义活动的问题上，世界各国的态度非常坚定。

　　要知道，塔利班之类的恐怖分子不是什么好鸟。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炸毁世界著名的古迹巴米杨大佛，说明极端主义者已经狂热到了何等程度。

　　可是，当初苏联入侵阿富汗的时候，支持本·拉登最多的却是美国中央情报局(CIA)。本·拉登不仅从美国人手中得到了包括“毒针式”导弹在内的先进武器，还向CIA学习了各种特工手段。现在，本·拉登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美国人不知道怎么后悔呢。

　　对这种恐怖分子不能有丝毫怜悯。在惩治恐怖分子的过程中，少不了世界各国的合作。在世界格局重新组合过程中，各国可以扮演推动世界历史潮流、维持国际社会秩序的重要角色。

　　(作者为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学教授，1994～1995年度中国留美经济学会会长)

　　《21世纪经济报道》2001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