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行汉

　　1958年春夏之交，笔者作为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随员陪同我国驻阿富汗使馆商务专员李沧同志去阿北方旅行，看看我国援助阿富汗的经贸项目成果(用坐式方法编织地毯)，并寻找新的经贸合作项目。我们原计划从喀布尔出发，第一站到巴格兰省，然后到巴尔赫省和朱兹詹省(后改为萨里普尔省)，之后返回首都。

　　出发之前按惯例先由使馆照会阿外交部，请其通知阿有关部门，给予照顾和配合。我们出发前带了些中国红绿茶、织锦台布等小礼品以送给有关方面人士，另外还带了些自己食用的食品、水果罐头等。

　　进入巴格兰省后，即进入阿北方，地势开始平坦。再往西北行驶，沿途碰见一些阿富汗人称之为“库奇”的游牧部落。他们拖家带口，牵着几头驮着帐篷、行李和炊具的骆驼，赶着一些驮着小孩的牛和毛驴。附近一群羊由大狗领队护送，浩浩荡荡、慢悠悠地由东南往西北迁徙。

　　我们停下车来，同他们交谈，并送盒茶叶作纪念。戴缠头的大胡子汉子告诉我们：他们是从巴基斯坦过来的，到有水草的驻地，放牧牛羊，收割去年种下的小麦后再播种小麦，等到秋冬之交沿老路返回，明年再回阿富汗。代代相传，过关卡边哨无需证件和手续。边关士兵都是普什图人，相貌差不多，语言相通，道声“色拉目”(普什图人问候语)，说说笑笑就过去了。

　　我们有时还碰上已在兴都库什山脉北坡山脚下安营扎寨的游牧部落。他们的帐篷比我国的军用帐篷宽大，暗褐色，用粗羊、牛毛织成。妇女们在临时搭起的炉灶里升起炊烟，用牛、羊干粪或干草烤“馕”(即大饼)。在那高大光秃的兴都库什山脉脚下，茫茫草原上，这些星星点点的部落队伍，显得那么渺小、悠闲，使人仿佛回到唐僧带着徒弟们西天取经的境界。

　　成吉思汗的后代在阿富汗

　　阿富汗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普什图族为阿富汗的主要民族，其历代国君和领导人多属普什图族(该族主要居住在阿的东南部)，另外还有乌兹别克族、土库曼族、塔吉克族(多居住在阿北方和西部)，哈扎拉族主要居住在阿富汗中部山区。哈扎拉人长得像蒙古人，是元朝成吉思汗13世纪西征时留在阿富汗的士兵的后代。

　　在阿北方很少看见哈扎拉人。但哈扎拉人的前辈几百年前西征经过阿富汗时的粗暴行为显然给阿富汗人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我的这个感受就产生在旅途中，在美马那省(现称为法里亚布省)省会马伊马纳的一个旅馆里。

　　我们到了阿北方重要省份巴尔赫省省会马扎里沙里夫办完了该办的事后，参观了该省最大的清真寺(马扎里沙里夫———意为“尊贵的陵墓”，据说，该墓中葬有伊斯兰教什叶派领导人阿里的衣冠，被什叶派尊为灵墓)。我们几位同志突然心血来潮，想顺道西南行，访问从未去过的西北诸省和西部赫拉特省，之后再经南部各省(包括坎大哈省)返回首都。

　　这个想法虽好，但忽略了请我国驻阿使馆再照会阿外交部，请其通知沿途政府，给我们提供方便和关照。

　　我们离开巴尔赫西行，住进美马那省马伊马纳的一家旅馆，刚吃过晚饭，忽然一位穿着阿富汗民族服装的大汉推开房门，两手叉腰，严肃而带些粗暴地质问道：“你们是哪里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们见来者不善，只好强压怒火，告诉他我们是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的外交官，有阿方发放的“外交官员证件”，这次到阿北方旅行，完全是为了友好和商谈商业事务。我们告诉他，你们的省长同我们大使馆和李专员关系很好，明天我们就要去拜访他。他原是你们中央政府一个部的副大臣。

　　这个大汉见他的第一招儿没有吓住我们，于是说：“对中国人，我们很熟悉。几百年前，成吉思汗还侵略过阿富汗，至今仍有你们的后代生活在阿富汗呢！”

　　他的话，使我们感到我们的疏忽带来了不好的后果，同时也发现阿富汗人对成吉思汗过去西征时给他们留下的印象是多么深刻。看来，这个人可能对中国历史还不清楚，对目前的中阿友好关系还不太了解。他只知道成吉思汗的西征，但不知道成吉思汗的子孙也统治过中国，后来还发生过八月十五吃月饼、杀鞑子的故事。他当然更不清楚，解放后的新中国，实行的是睦邻友好政策。

　　对这位阿富汗大汉，我们不好同他理论，仅强调中阿两国悠久的友好关系，叙述中阿两国政府首脑1957年相互进行了访问，并一再向他解释，我们抵达美马那省太晚了，来不及去拜会贵省省长。我们保证明天上午首先拜访省长阁下。

　　经过一番考察和盘问，这位大汉将信将疑地走了。临走前我们还送了他两盒茶叶。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请旅馆经理代我们联系拜会省长事宜，并马上打长途电话报告我驻喀布尔大使馆，请使馆为我们补办西南行的手续。

　　我们拜会该省省长后，问题解决得很快。该省长过去常去我使馆做客，同李专员和我本人均很熟悉。我们见面后，热烈拥抱，他将我们待为上宾，并抱怨我们不事先通知他，否则他会让我们住进该省的高级宾馆。随后，省长设便宴招待我们。

　　陪同省长接见的也有昨晚的那位不速之客，他亲眼目睹他的上级对我们如此热情，告别时他也换了一副和善面孔，从此再也没看见他。

　　参观清真寺

　　在美马那省，我们拜会了该省省长和商业界的一些人士后，第三天上午离开该省继续西行。

　　从巴格兰省经巴赫尔省到美马那省，之后再到巴德吉斯省的这段路程，均在阿北方，处于兴都库什山北麓，地势较平坦，汽车在似公路非公路的沙地和草原上行驶，颠簸较少，速度较快。沿途看见的村舍屋宇，与阿东南部差异较大。村舍由圆顶的泥屋组成，门小无窗，远远望去，像一个个馒头。该省的居民多属土库曼族、塔吉克族和乌兹别克族，以农牧业为主，定居在村子里，兼养些牛羊和毛驴。有些人家住在村子附近的草原上，搭的帐篷比“库奇”部落牢固些，顶篷下有围栏，类似蒙古包。

　　阿北方妇女不戴大面罩，而戴一顶具有民族特色的大帽子，上面加块彩色头巾，高鼻大眼，举止较大方，手中经常在搓羊毛线绳。

　　中午时分，我们进入具有战略意义的巴德吉斯省。该省北邻苏联，在交界处有个名为“土尔洪迪”的小县城。从该县南下，经过较平坦的公路可直达赫拉特省同名省会。在20世纪60年代，该段公路在苏联援助下彻底修整，并延长至坎大哈，平坦宽阔地躺在阿富汗西南部土地上，有的地方可以降落飞机。

　　抵达赫拉特城时已是傍晚时分，因长途跋涉，旅途劳累，午餐是在途中沙地上用的。赫拉特旅馆为我们准备的是阿富汗抓饭(一大盘米饭，拌以鸡块、葡萄干、陈皮和一些阿富汗香料)，外加阿富汗大饼和凉开水，大家吃得很香。

　　翌日上午，我们参观了赫拉特的几座有几百年历史的清真寺，它们具有中东清真寺的风格，比阿北方马扎里沙里夫的清真寺高大雄伟。主建筑为高大圆顶，两旁(或四周)竖立两座(或四座)高塔(邦克楼，又称宣礼楼)，均贴以彩色琉璃砖，金碧辉煌。有一座清真寺掩映在松树林中，四个邦克楼高高地矗立在松林之上，远远望去，颇为壮观。据当地人介绍，贴在清真寺上的琉璃彩砖的制作方法比中国琉璃瓦的历史还要久远，中国的琉璃砖瓦技术是从阿富汗引进的。这个传说可以从《魏书·大月氏传》上找到根据。

　　阿姆河为阿富汗东北部与苏联的界河。汉使张骞出使西域时曾到过阿富汗。丝绸之路也路经阿富汗，中国的琉璃瓦技术可能是大月氏人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

　　在赫拉特访问一天后，我们继续南下，经法拉省往东至赫尔曼德省抵达坎大哈省省会坎大哈。

　　在快抵达法拉省城前，我们还经过了信丹德机场。当时该机场还较简单，后来经过苏联帮助扩建，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军用机场。阿富汗原首相达乌德推翻阿王朝后，曾在该机场驻有现代化的空军，镇守西部边陲。但它离喀布尔太远。当亲苏军官于1978年春天起事推翻达乌德政府时，忠于达乌德的空军远在这个机场，远水解不了近渴，难以同喀布尔附近的巴格拉姆机场的反达乌德空军对抗。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亲苏的阿富汗军官用坦克部队攻破了总统府，达乌德拒不投降，同其家属被打死在总统府内。

　　参观南部重镇坎大哈

　　坎大哈是阿富汗南部重要城市，英阿战争和塔利班武装派别攻克首都喀布尔均以坎大哈为基地，向北推进。1838—1842年英国侵略阿富汗的第一次战争，阿富汗人民奋起反抗，英军大败，全军覆没，最后只剩下一名医生从阿东部贾拉拉巴德逃走。1878年英国发动第二次侵阿战争，阿富汗战败，阿国王雅库布与英国签订了《甘达马克条约》，丧失了外交权。1880年7月在坎大哈附近的梅旺德大战中，涌现出一位扭转战局、光耀千秋的民族女英雄———马拉莱。当阿富汗战士在英军的猛烈炮火面前信心有所动摇正准备后退时，马拉莱从妇女行列中冲出，扯下面纱，向战士的队伍奔去。她高唱着一首普什图民歌：“倘若你在梅旺德不敢英勇牺牲，兄弟呀！你就要担当懦夫之名……”这位少女的歌声在战士们心中点燃起复仇的烈火，顿时群情激昂，信心倍增，终于取得了梅旺德之战的胜利。

　　阿富汗人民永远怀念这位女英雄，为了纪念她，喀布尔的一所女子中学以她的名字命名。为了纪念“梅旺德战役”的胜利，喀布尔的一条最长的大街以“梅旺德”命名。

　　我们抵达坎大哈省省会坎大哈时，已是傍晚时分。第二天我们驱车去坎大哈附近的“梅旺德”古战场作了一番凭吊，并参观了美国援建的坎大哈机场和赫尔曼德河谷工程。该机场当时仍较简陋，仅可起降小型飞机。至于赫尔曼德河水利工程，我们仅看见一条干枯的水渠和一些闸门，附近的土地仍荒芜着，在明媚的阳光下散发着沙土味儿。偶尔碰到一两位留着胡须的老农，扛着铁铲向我们走来。他们好奇地看着我们，我们问起赫尔曼德河谷工程的情况，他们很茫然，称不知道这个工程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我们启程北行返回喀布尔。

　　(本文作者曾任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随员、临时代办。本版图片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