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 朱锋

　　自从2001年1月20日小布什入主白宫以来，中美关系就没有消停过。虽然小布什上台迄今只有4个多月的时间，但中美关系可以说已经是风雨飘摇。4月1日发生的中美撞机事件在历时近两个月、有望于5月下旬正式告一段落之际，美国再生事端，先是允许台湾领导人陈水扁在美国过境，后美国领导人又在白宫会见达赖喇嘛，使中美双方又吵成一片。

　　·小布什与克林顿上台伊始不可同日而语

　　1993年1月，前总统克林顿上台以后，中美关系也曾一度陷入剧烈的争执。克林顿在1993年5月宣布有条件延长给予中国贸易最惠国待遇，以及随后发生的“银河号”事件，都曾使两国关系出现严峻局势。然而，与8年前克林顿刚履政时中美关系所出现的问题相比，此次白宫易主所引发的中美危机似乎更严重，也更值得人们深思。

　　1993年初夏，中美之间最大的政策分歧是人权问题。由于克林顿政府发誓要对中国采取更为强硬的人权攻势，将人权与贸易挂钩，一度将中美关系引入危局。而“银河号”事件的起因，则是中美两国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问题上缺乏有效的沟通和对话，而美国当时刚好开始奉行严厉的反扩散政策。因此，克林顿新政府上台后，中美在人权和武器扩散这两大领域内出现了严重纷争。

　　经过克林顿政府执政的8年，中美两国在人权和不扩散领域内已经取得了相应进展。虽然这两项议题还在继续，但事实上已经不再构成当前中美关系的最大障碍。当前中美关系的分歧点以及矛盾的深刻性已经远远超过了1993年。

　　首先，小布什政府有强烈的政策倾向，视中国为美国安全利益的“最大威胁”。

　　小布什早在竞选的时候就表示，中国不是美国的战略伙伴，而是美国的战略对手。小布什上台后，其内阁官员和小布什本人也曾重申了上述论点。美国目前在其中国定位上有意采取“模糊”策略，不指明中国到底是美国的什么“对象”。这意味着美国政府可能不仅把中国视为“战略对手”(adversary)，甚至可能直接视中国为美国的“敌人”。美国的媒体已经评论说，布什政府已经将中国列为美国的“头号敌人”；至少小布什政府认为，中国已经取代俄罗斯成为美国的“头号威胁”，只不过这样的话还没有挑明而已。

　　其次，白宫的外交政策智囊团充斥了对中国不友好、甚至有相当反华记录的“鹰派”人士。

　　小布什政府的国防部长罗纳德·拉姆斯菲尔德几乎可以被认定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反华分子。这位冷战高手迄今依然戴着意识形态的有色眼镜来看待中国问题。副总统迪克·切尼负责以副总统为中心的国家安全和情报会议，他和拉姆斯菲尔德一起被美国媒体评论为美国两个最强硬的“鹰派”分子。他们俩和国防部副部长沃尔福威兹组成了白宫外交和防务政策上的“铁三角”，强烈主张推行对华强硬政策。小布什政府的外交政策团队中，几乎找不到一位真正的中国问题专家。

　　第三，小布什政府的总体外交政策思路是强调“实力”原则，力图重回里根时代，突出美国的国家利益和自身的政策判断在对外政策中的中心地位。

　　从这种政策出发，小布什的亚洲政策重在加强与日本等同盟国的联系与合作，巩固现有的以美国为中心的结盟体系，来共同防范所谓对美国利益的“威胁”。这就导致了美国当前亚洲政策中的所谓“重日轻中”的政策倾向，中国似乎正在被推向美日军事同盟合作与外交合作的对立面。

　　正是由于上述因素的作用，小布什刚刚上台的2001年和克林顿刚刚上台的1993年，对中美关系来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由于小布什新政府的对华战略考虑出现了一系列的新变化，目前的中美危机不仅范围广泛、性质严重，而且其影响也必将深远。对中美关系曾有这样的传统性思考：新政府上台必然会产生纷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两国在磕磕绊绊中渡过“磨合期”之后，中美关系将逐步趋于稳定。然而，这一传统性思考似乎很难再度用来合理解释中美关系的未来进程。

　　·会有新的、更为严重的美中关系危机吗？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历史的经验可以再度适用的话，中美关系中灾难性的高峰期似乎还没有来临。克林顿上台后中美关系曾一路下滑，“谷底”是1995年5月美国给予李登辉访美签证，成就了他的康奈尔之行。随即，中国召回了驻美大使，两国关系下降到了自1979年建交以来的最低点。1996年3月，中美之间又因为美国向台湾派出两艘航空母舰，而爆发了“第三次台湾海峡”危机。正是由于这一连串的事件，克林顿时期中美关系的危机到达了顶点。然后，中美双方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转而采取稳定两国关系的措施。这才有了1997-1998年的两国首脑互访。如果这样的历史经验同样有效，那么，是不是中美之间更为严重的危机还没有到来？小布什当政的美国政府，难道也将延续克林顿政府的老路，意在制造和追求新的、更为严重的美中关系危机吗？同样重要的问题是，下一个危机是什么？

　　从目前来看，中美关系确实正在朝着恶化的方向发展。台湾问题、导弹防御系统问题、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军事部署调整问题、美国战略重点的东移、布什政府正在进行的对接触政策以及美中军事交流的评估、人权问题、西藏问题等等，这一系列问题正在困扰着中美关系，也正在剥蚀着一个奠定两国关系稳定和建设性发展的国内政治基础。但在所有这些问题中，最具爆炸力的依然还是台湾问题。对双方来说，如何避免在台湾问题上掀起新的危机，是对当前中美关系的最大考验。

　　一个不容回避的事实是，在小布什政府上台后，美中关系的战略定位和两国关系发展的基础已经发生、而且还在发生更大的转变。针对美国新政府咄咄逼人的对华战略攻势，以及撞机事件发生后对发展中美关系更为消极的两国国内舆论，在今后相当一段时间内，中美关系的任务客观上不是促使关系如何发展，而是促使关系如何稳定。中美双方都有必要正视关系的新现实，至少在小布什第一任期内，“谨慎的悲观”、而不是“谨慎的乐观”可能是评价彼此关系比较恰当的语言。如何使得双方能够建立起一种较为“稳定”的工作关系，应该是近期内双方的共同任务。这种关系应该包括一个“新框架”，以便可以支撑起新世纪中美关系稳定和发展的重任。

　　如果历史的经验依然有效，那么，对于中美两国来说，现在是一个思考避免新的、更大的危机降临的恰当时刻。这是双方的当务之急。否则，新世纪的国际关系正在孕育的将不是新的希望，而是新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