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5日，朱镕基总理在九届人大四次会议记者招待会上回答记者提问时，针对新加坡联合早报记者提出的关于美国国家导弹防御系统(NMD)及战区导弹防御系统(TMD)的有关问题，郑重表示“关于NMD，中国的立场是明确的：反对！因为它违反了《反导条约》，同时它只会导致国际军备竞赛。我们多次明确向美国表明了我们的态度。我们也知道，布什总统表示会和中国进行协商。”朱总理同时还透露，钱其琛副总理近期将就有关问题赴美进行高层沟通。为此，本刊就广大读者普遍关心的问题，专门采访了外交部军控司司长沙祖康。———编者

　　NMD与和平背道而驰

　　记者(以下简称记)：沙司长，美国新一届政府上台以来，在研发NMD及在海外部署TMD等问题的言行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您对此有何评价？

　　沙祖康司长(以下简称沙)：众所周知，美国的NMD计划已引起国际社会的普遍关注。中国反对美国搞NMD，这不是什么新闻。中国的这一立场主要基于两个原因：一是我们认为NMD不利于国际和平与安全的大局；二是由于NMD将损害我国的安全。

　　就反导问题，我想强调指出，中国不想与美国发生对抗，也无意与美国搞军备竞赛。我们反对NMD，并不是因为我们想用手里的这点核武器去威胁美国的安全。众所周知，中国的核武库在五核国中是最小、最落后的。自1964年10月16日拥有核武器的那一天起，中国总共才进行了40几次核试验，但中国却是五核国中第一个奉行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政策的国家。中国拥有少量核武器完全是用来自卫的。当然，中国不会允许自己的合法自卫手段遭到任何形式的削弱或被剥夺。这是中国国家安全的最重要方面之一。

　　从国际方面来看，美国实施NMD计划，将对国际安全环境产生一系列深远的消极影响。首先，美国实施NMD计划将严重破坏全球战略平衡与稳定，损害大国之间的相互信任与合作。其次，美国研发NMD将严重阻碍国际军控与裁军进程，甚至引发新一轮的军备竞赛。第三，美国NMD计划将严重损害建设国际防扩散机制的努力。第四，美国实施NMD计划将使国际关系中的军事因素上升，不利于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第五，NMD不利于亚太地区的和平与安全。

　　记得有一次，有位外国记者问我，如果美国在NMD问题上一意孤行，中国怕不怕？我对他说，我们的毛主席当年曾说过一句话，中国人连死都不怕，但中国不会参加军备竞赛。冷战时期中国没有参加过军备竞赛，现在和将来也不会参加军备竞赛。那么，如果美国部署NMD，中国会怎么办呢？首先，我希望美国放弃NMD计划，就像当年放弃“星球大战”计划一样。但如果美国坚持要搞NMD，我有理由相信，地球照转，日子照过，但世界人民的生活质量可能会差些，大家总能找到对付它的办法。

　　记：近年来，美国政府一再宣称，美国发展NMD是为了对付所谓“有关切国家”的“导弹威胁”，您对此怎么看？

　　沙：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也同样注意到，美国一再宣称，在未来5至10年内，将面临来自曾经被美方称为所谓的“有关切国家”的“导弹威胁”。中国和俄罗斯的专家都曾做过评估，认为所谓的“导弹威胁”被有关国家严重地夸大了。根据我们的评估，美国所列“名单”上的那些国家的导弹能力对美国这样的国家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在导弹防扩散问题上，中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并一再作出有关承诺。1998年，江泽民主席曾与来访的美国总统克林顿发表联合声明，中方在声明中承诺：“将积极研究加入《导弹及其技术控制制度》问题(MTCR)。”去年11月21日，中方发表声明，明确表示“中国无意以任何方式帮助任何国家发展可被用于运载核武器的弹道导弹”。因此，尽管导弹问题很复杂，但只要国际社会有关各方共同努力，通过政治和外交手段，在平等对话以及平等参与的基础上，是可以公正、全面、非歧视性地处理导弹扩散问题的。NMD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中国将保持“精干有效”的核力量

　　记：您认为美国的NMD计划对《全面禁核试条约》(CTBT)有何影响？有舆论认为中国会把NMD与CTBT挂钩，您对此持何看法？

　　沙：我个人认为，CTBT不应与NMD挂钩。CTBT是核裁军领域一项非常重要的条约。所谓核裁军，既指质量上的，也指数量上的。在不进行核爆炸试验的情况下，任何国家，即使像美国这样技术先进的国家，都不能研制新一代核武器。CTBT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它将从质量上冻结核武器的发展。为签署CTBT，中国表现出极大的诚意。我们知道，美、俄均进行了上千次核试验，中国只进行了40余次。但出于尊重广大国际社会意愿的考虑，中方决定停止进行核试验。中方积极参加了CTBT谈判，并在签约仪式的东道国之后，第一个签署了该条约。目前，中国政府已将该条约提交全国人大审议。我们也希望美方尽早批准这一条约。

　　中国认为，美执意发展NMD，不利于CTBT的有效执行。美国前总统克林顿曾列举作出NMD部署决定所需考虑的四个标准，包括对导弹威胁的评估、资金、技术可行性和对军控、裁军和防扩散进程的影响。我希望，布什政府在认真权衡上述四个标准后，能够作出为各方所能接受的决定。

　　记：西方有些舆论认为，不管美国搞不搞NMD，中国都会使自己的核武器现代化，您对此有何看法？

　　沙：中国发展核武器完全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是被迫的。在诸如50年代的朝鲜战争、台海危机、70年代初与苏联关系紧张等时期，中国饱受核讹诈和核威胁。中国发展核武器完全是为了阻止别国的核讹诈与核威胁。中国从来没有，也无意参加军备竞赛。中国的核武器完全是为了自卫。中国保持“精干有效”的核反击力量，是为了遏制他国对中国可能的核攻击，中国绝不允许这一能力受到削弱。

　　至于中国的核力量现代化计划，应该说，CTBT的达成，决定了核武器国家不可能进行核武器现代化。首先，应该确定核武器现代化的概念，核武器现代化是指核武器质量改进，其结果是生产出新一代的核武器。核武器试验爆炸是发展和改进核武器的必要手段。CTBT条约禁止一切核武器试验爆炸和其他核爆炸，这就限制了核武器的发展和质量改进。因此，中国在没有核武器试验爆炸的条件下，是不可能进行核武器现代化的，即不可能生产出新一代核武器。

　　淘汰和更新原有的核武器和核武器现代化不是一回事，据我了解，这是所有核武器国家都在从事的事情。中国是60年代发展的核武器，迄今已有近40年。对一些核武器进行淘汰和更新，以提高其安全性和可靠性，避免核武器的意外发射和事故。如果西方有些媒体谈的是这种现代化，是的，中国正在做这项现代化工作，其他核国家也在进行同样的工作，为何单独指责中国一家？你已经完成了你的现代化，我们仍在进行中，以此为由渲染、炒作，甚至攻击中国核武器的现代化，是不公平的。

　　中国反对美向台出售“宙斯盾”

　　记：有舆论称，美国有意向台湾当局出售“宙斯盾”驱逐舰，您对此有何评论？

　　沙：关于美售台武器问题，众所周知，我们痛恨、谴责这一做法。党和国家有关领导人在许多场合多次明确阐述了我们的严正立场，即中国反对美国向台湾出售任何武器。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们希望美国能不折不扣地履行其在中美“八·一七”公报中所作的承诺，减少并停止售台武器。我愿强调指出，台湾问题是中国人自己的问题，不容别人对我们指手画脚，发号施令。在美国已经或准备卖给台湾当局的武器中，“宙斯盾”驱逐舰的危害是最严重的。当然，任何对台军售都很坏，而“宙斯盾”则是其中最坏的！国内的技术专家告诉我，“宙斯盾”驱逐舰配备了十分先进的雷达和通讯系统，如与美国的系统联系起来，美台将形成事实上的军事同盟或准军事同盟。如美售台“宙斯盾”系统，将是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将对中美关系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坏。众所周知，中美建交是建立在美与台废约、撤军、断交三项原则之上的。

　　记：中国为什么要反对美国在亚洲搞TMD？

　　沙：TMD首先是一个政治问题，同时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个技术问题。TMD有很多种类和形式。传统意义上的TMD本身并不违反现有的国际法。但到目前为止，从技术角度很难区分TMD和NMD，这里存在一个灰色区域。中国并不反对TMD本身。TMD如果用来防空、保护本国的驻军，则是正当的。但在TMD旗帜下搞NMD，或使其成为NMD的前沿部署，或被用于增强军事同盟，那么中国就会坚决反对。

　　记：有舆论认为，美国有可能向台湾当局转让TMD系统，我国政府将如何与美国讨论这一问题？

　　沙：我们坚决反对美国向台湾转让TMD。我希望这一情况不会发生。美国不论以何种形式，无论是公开的、伪装的，还是化整为零，一件一件地向台湾转让TM D，都是严重干涉中国内政、阻碍中国和平统一的行为。中方必将做出强烈反应。

　　中美两国几乎在各个领域都有共同利益。中方愿意与美方发展良好的关系。从美国新政府的表态看，他们也有类似的良好愿望。据报道，美国表示愿意与其欧洲盟国、俄罗斯和中国就NMD问题进行磋商。中方注意到了这一表态，并对此表示欢迎。毕竟，无论中美之间有多么严重的分歧，我们都需要进行合作和对话。只有通过对话和磋商，双方才能增进了解、缩小分歧。

　　中美不可能离开对方而单独存在

　　记；1998年《中美联合公报》中提及“双方将致力于建立一种建设性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而美国现任国务卿鲍威尔先生认为中美之间是“竞争对手关系”，对这两种关系您是如何理解的？

　　沙：我在公开场合已多次讲过，中国希望成为美国的朋友，同时我们注意到，美国包括本届新政府也表达了同样的想法，我们对两国的合作充满信心。

　　中国和美国，一个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而另一个是全球惟一的超级大国。合作对双方都有好处，对世界其他国家也有好处。

　　美国新政府最近多次表示，美国发展NMD计划不是针对中国的，我们注意到并赞赏这一政策性的宣示。美国前届政府也作出过同样的表态，还表示“美方理解中国的关切，并将处理这一关切”；新政府则明确说“准备同中国就NMD问题进行对话”。我们愿意与美国讨论有关NMD问题。政策性宣示表明一国的政治动机，而政治动机是关键，因为人们的行为是受政治动机指导的。

　　但从技术角度看，美前届政府提出的NMD计划———不是新政府的，因为美新政府迄今还没有任何具体的NMD计划———将损害中国的安全利益。这正是我们所关注的。

　　1998年《中美联合公报》中的说法是：“双方将致力于建立一种建设性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这是双方表达的共同愿望。中美之间的确在各领域存在着广泛的共同利益。我个人的理解是，既然要“建立”，就是说还没有完全建成，这是双方的共同目标。我觉得，这样的目标没有什么不好。我个人认为，用什么词来描述中美之间的关系是一回事，重要的是，中美任何一方都不可能离开对方单独存在。双方别无选择，只能共存于世。中美合作则互利。当然，中美还应同其他国家进行合作。

　　为什么要成为“对手”呢？我看不到中美要互相成为对手的理由，无论是“潜在”的，还是“非潜在的”！但是，不要因此错误地认为中国害怕美国，不是这样的。我们曾共同经历过如同恶梦般、痛苦的冷战时期。中美关系经历过反复曲折，起起伏伏，经过这些之后，中美关系已趋于成熟，双方对彼此了解也更深刻，双方应有能力共同解决更为复杂和重大的问题。

　　中国赞成“禁止外空武器化”主张

　　记：中国批评美国搞外空军备竞赛，您能否谈点具体看法？

　　沙：中国主张，外空应完全用于和平目的。关于外空军事化和外空武器化的争论，在军控领域已持续多年。主要是，外空的军事化是否应该被禁止，以及外空军事化和外空武器化的界限问题。我想，这一争论还将持续下去。

　　现在外空轨道上运行着很多卫星，它们的用途多种多样。我个人主张，对外空的利用应划两条线，军事化可以讨论，武器化应被禁止。对军事化还可以划一条线，即对于外空的军事用途，应分为防御性的和进攻性的两种。进攻性的应被禁止。我可以告诉你，在此问题上，中国和许多其他国家都赞成加拿大提出的“禁止外空武器化”的主张。这一提议得到了国际社会的广泛支持，惟有美国反对。

　　中俄将共同致力维护反导条约

　　记：去年俄罗斯总统普京访华时，中俄发表了关于反导问题的联合声明。最近，俄罗斯又提出了与欧洲共建“欧洲TMD”的倡议，请您谈一下中俄在共同致力维护《反导条约》、反对NMD问题上的合作前景。

　　沙：关于中俄关系的性质，唐家璇外长在日前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阐述得很清楚。他说，中俄都有强烈的愿望要成为“好邻居、好伙伴、好朋友”。唐外长还说，中俄战略伙伴关系是基于三个“不”字，即不结盟、不对抗、不针对任何第三国。当然，各方都已注意到，NMD计划已经引起了世界各国，尤其是中俄两国的关注。作为《反导条约》的缔约国，俄罗斯有其合法的关切。据我所知，俄罗斯认为NMD完全是针对他们的。俄在正式和公开场合都表示过，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同意美所谓修改《反导条约》的要求，他们认为这一要求事实上等于撕毁该条约。

　　在NMD问题上，俄罗斯有自己的关切，中国也有自己的关切，两国的关切是共同的，美国的欧洲盟国也有严重关切。这些关切使我们走到一起。在此问题上，中国甚至准备和美国讨论NMD，中国与俄罗斯朋友当然可以谈，事实上中俄之间一直并将继续保持密切的磋商和接触。中国还愿意和任何有关国家进行磋商和对话。

　　关于俄罗斯与欧洲共建“欧洲TMD”的倡议，我们知道这个倡议。它是普京总统在去年访问英国期间提出的，现在俄罗斯将其具体化了。俄方向中方作了通报，因是俄文的，刚刚译出，目前还在研究中。据有关新闻报道，这一倡议主张逐步解决导弹扩散问题，第一步是对欧洲面临的导弹威胁进行评估。这个倡议是针对欧洲提出的。中方赞赏俄方向我们通报的做法，至于我们如何评价，还需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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