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0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会见到访的北约秘书长罗伯逊时，表示希望北约尽快研究俄方当天首次提出的关于双方共同建立欧洲非战略导弹防御系统，即欧洲TMD(注：与美国以前提出的TMD在覆盖范围上大相径庭)的建议。俄罗斯此举的目的，以及这对俄美关系今后走向的影响，引起了人们的广泛猜测。

　　其实，1999年3月美国会批准《全国导弹防御系统法案》以来，反对美国研制和部署NMD开始成为俄美关系中的首要问题。如果说，导致俄美蜜月关系迅速解体的北约第一轮东扩还只是一个地区性问题，那么，NMD问题由于涉及到全球战略稳定和是否会引发新一轮全球性的军备竞赛而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担忧。可以认为，NMD问题实际上使新世纪初的大国关系和全球国际关系格局处于一个不知何去何从的十字路口。

　　俄罗斯新建议的政策意图

　　-以TMD代替NMD是俄罗斯阻止美国NMD计划的基本策略手段。

　　1996年1月美国国会批准《美俄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之时，决定开始着手研制NMD。为了阻止美国的这一举动，叶利钦和克林顿在1997年3月的赫尔辛基会谈中签署了《美俄首脑关于反弹道导弹条约的联合声明》，规定“双方各自保证履行反弹道导弹条约”，只允许进行拦截靶标弹头速度不超过5公里／秒和飞行距离不超过3500公里的战区导弹防御系统。

　　同年9月，两国有关部门就此问题在纽约正式签署了协议。俄罗斯为TMD放行，以TMD阻止NMD的策略已初露端倪。2000年6月，俄总统普京在与克林顿的会谈中提出俄美共建非战略导弹防御系统的建议，美方置之不理。会谈后第二天，普京出访意大利，再次提出与欧洲国家建立欧洲战术反弹道导弹系统的问题。这次新建议的提出是上述基本策略的继续。新建议的提出是对美方关于NMD问题的新举动和建议的回答。

　　美国布什政府就职后，其内阁成员在不同场合多次表达了美国部署NMD的意图。1月24日，布什表示将尽快批准部署NMD，并将其保护范围覆盖到欧洲和以色列等国，目的在于化解北约欧洲盟国对美国谋求单方面安全的不满。

　　2月19日，出访莫斯科的美国国会代表团转交了布什给普京的信，其中建议美俄共同研制战略导弹防御系统。面对美国力图弥补大西洋两岸在NMD问题上的裂痕，以形式上的俄美共同研制促使俄罗斯同意修改1972年反导条约的外交举动，俄罗斯用自己的新建议表明，俄建议与欧洲共同研制的是完全不同于美国提出的NMD的TMD，俄罗斯既不同意美国的NMD，也不同意将其覆盖范围扩展到欧洲。

　　-利用欧美矛盾，建立尽可能良好的俄欧关系是普京政府远邻外交的首要内容。

　　1999年3月美国国会批准NMD法案和轰炸南斯拉夫，使俄美关系真正进入了“冷和平”状态。俄罗斯著名的半官方政策咨询机构“外交与国防政策委员会”在当年下半年的研究报告中甚至认为，两国关系“面临着重新倒退回冷战状态的危险”。俄美经济合作在当时也处于停滞状态，据俄海关统计，1999年的俄美贸易总额只有110亿马克，占当年美国对外贸易总额的不到三百分之一。

　　在这种背景下上台执政的普京，将欧盟国家作为俄罗斯对西方外交首要操作方向就毫不奇怪了。

　　一方面，普京多次表示不排除俄罗斯加入北约的可能性，表明俄罗斯并不以美国为敌，以缓和俄罗斯与北约欧洲国家因科索沃危机产生的紧张关系；一方面对英国、法国、德国和意大利频频发动外交攻势，在与欧盟国家的经济合作方面取得了重要进展，意图在于瓦解西欧与美国在对俄政策上的一致性，在美国对俄罗斯采取遏制政策的情况下，将欧盟国家作为在西方世界吸引投资和市场准入的突破口。因而，2000年6月普京在与克林顿的会谈中对双方的经济合作基本没提。以欧制美是普京政府在俄弱美强的力量对比悬殊状态下的基本策略手段。

　　俄欧联合建立非战略导弹防御系统的可能性

　　俄罗斯的新建议包括三个方面的新内容，即威胁评估———确立防御模式———在重点地区部署反导武器。俄方强调这种防御系统的非战略性：拦截靶弹是中短程战术导弹；防卫体系并不覆盖欧洲全境，而是重点防御。

　　-美国：表面“满意”，心里反对。

　　当美国方面表示俄罗斯的建议没有考虑到美国的安全时，俄方在2月21日补充说美国可以加入这一计划。尽管后来美国总统布什对俄计划表示“满意”，但实际上，不论是俄欧联合研制还是俄美欧联合研制，美国都不会同意。

　　原因之一是美国政府不会同意俄罗斯在反导问题上的基本思路，即以TMD代替NMD；二是美国不可能同意俄罗斯在北大西洋两岸的伙伴之间打入一个楔子。

　　2000年12月美国国防部发表的重要文件《21世纪的美国战略，跨大西洋的安全》中的对俄政策部分，将俄罗斯完全排除在欧洲安全事务之外，甚至不提俄罗斯在独联体地区的维和作用，并声称要与北约盟国一道为高加索地区的稳定采取共同行动。与俄罗斯的合作只剩下如何裁减核力量，消除俄罗斯对北约国家的戒心了。

　　如果说在波黑战争期间美国还愿意与俄罗斯保持在欧洲安全问题上的合作，那么，在1999年北约在东欧腹地已经有了自己的成员国，并在科索沃危机期间显示出了新联盟网络的有效性的情况下，俄罗斯在欧洲安全问题上的合作与否都已经不重要了。

　　-北约欧洲成员难在此问题上达成一致。

　　北约目前在欧亚地区有17个成员国(欧洲16个加上土耳其)。这些国家在对俄罗斯的态度上有较大差异。如果说英、法、德还愿意与俄罗斯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那么，波兰、匈牙利和捷克则对俄罗斯存在着更多的疑虑和担心。

　　此外，北约即将完成关于在欧洲部署TMD问题的研究，由美国负责导弹拦截技术，欧洲国家负责资金和探测技术，将在2010年完成拦截飞行距离在3000公里以下导弹的欧洲TMD系统。可以认为，美国对俄新建议没有立即表态，并不是碍于俄的面子，而是不愿意扩大在导弹防御方面与欧洲盟国的裂痕，如果北约的欧洲成员国自己出来反对，那就再好不过了。就目前情况看，不排除俄美欧三方共同进行导弹威胁评估的可能性，但这距离共同研制和部署欧洲TMD相去甚远，更不可能代替美国的NMD。

　　-但俄罗斯方面也不是一无所获，国际关系的历史表明，建议和提案的提出本身就是一场外交战。

　　俄罗斯的新建议已经向国际社会表明，俄愿意在维护总体战略平衡的基础上照顾欧洲国家的安全利益，并采取务实的合作态度。这就迫使美国不能立即表示反对，以避免为盟友越俎代庖，一意孤行的国际形象，这实际上已经给美国实施NMD计划造成了一定的外交上的困难。

　　即使美国方面实施覆盖欧洲和以色列的全球导弹防御系统计划，也仍然不能解除欧洲国家的担忧。莫斯科距离德国的法兰克福只有1600公里，距离巴黎也不过2000公里左右，战略导弹的飞行时间只需5—6分钟，而美国的三次拦截试验都是在靶弹发射20分钟以后才发射拦截弹头，也就是说欧洲的防御没有足够的预警时间。

　　一旦出现俄罗斯和美国在战略导弹防御和突破防御的对峙，欧洲国家发现自己可能再次处于冷战年代苏美核对抗时的那种沦为核人质的状态。

　　美国实际部署NMD

　　俄罗斯将如何应对

　　-NMD问题上的结果，很可能与北约东扩一样，是俄罗斯或者说整个国际社会都无法阻挡的。

　　实际上，美国在开始进行NMD的技术研究时已经在客观上撕毁了1972年的《反导弹条约》。就目前情况看，阻碍美国总统签署部署命令的决定性障碍，是这一系统是否具有技术上的有效性和可靠性。NMD问题上的结果，很可能与北约东扩一样是俄罗斯或者说整个国际社会都无法阻挡的。两者不同的是欧洲盟友对NMD的保留态度给美国政府造成了一定心理障碍。在北约进一步东扩迫在眉睫和独联体一体化没有实质性进展的情况下，俄罗斯不得不死守能够维护自己大国地位的最后一张王牌：与美国大体对等的战略核力量，这也是俄罗斯不愿意修改反导条约的根本原因。

　　去年以来俄罗斯对美国和欧洲多次提出各种建议和方案，希望用外交手段而不是用军备竞赛的手段解决问题，有诸多原因。首先，普京政府将迅速复兴国内经济作为头等任务。尽管由于国际石油价格暴涨，俄罗斯2000年GDP增长了7.4%，但增长势头仍不稳定，在2010年达到1990年的水平仍有相当大的困难。新一轮军备竞赛必然严重干扰经济复兴计划。

　　其次，俄罗斯目前外债高达1600亿美元(其中苏联时期的债务为1036亿美元)，欠巴黎债权人俱乐部486亿美元，欠伦敦债权人俱乐部318亿美元，其余债主为美国和世界银行等等，在2003年将达到还债高峰。不能想像，俄罗斯一方面与美国进行军备竞赛，一方面使自己要求西方国家减免和延期还债的外交努力能够成功。

　　-美国一旦开始部署NMD，俄罗斯只能作出有限的实际对应措施。

　　首先，俄罗斯不会像国家杜马曾经表示的那样，立即退出第二阶段核裁军条约，5200枚战略核弹头的保养费用不是小数目，而更有可能停止执行拆除所有陆基多弹头洲际导弹的条款(俄罗斯的专家们认为这是第二阶段条约中俄方的最大失误)，因为这是NMD最难对付的武器。

　　其次，俄罗斯虽然拥有雄厚的技术基础和人才，但苦于经费短缺(2001年军事预算及其相关费用总额为2508亿卢布，约合90亿美元)，只能谋求突破NMD防御网的杀手锏，例如太空反卫星武器。俄罗斯目前所拥有的“白杨M”导弹不但可以配备三个核弹头，而且其弹头配备的超低温技术可以躲避以热敏跟踪为技术基础的探测雷达。

　　此外，“白杨M”弹头在脱离第三级运载火箭后的“转轨”技术，可使弹头沿着新轨迹飞行，这大大增加了拦截难度。但拦截技术的发展是无止境的，俄罗斯面临着被拖入新一轮军备竞赛的危险。美国的NMD计划将冷战结束后的国际社会“搅得周天寒彻”，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国家安全顾问赖斯反而指责俄罗斯的导弹威胁，用美国人自己的话说，这真是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撰文／中国社科院欧亚所俄罗斯研究中心主任、博导郑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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