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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士”李玉安的“复活”

http://www.jczs.com.cn 2001年2月20日 00:11 解放军报

  天下人知道松骨峰,大都是从作家魏巍的名作《谁是最可爱的人》开始的,文中告诉人们这是朝鲜战场上一次最壮烈的战斗,美2师部队在32架飞机、十多辆坦克、几十门大炮轮番轰炸下的一次又一次集团冲锋,都被守卫在这里的一个连队给打垮了,敌人的死尸像谷个子似的堆在阵地前面,我们的战士和敌人肉搏倒在一起,有的紧握着的手榴弹上沾满了敌人的脑浆,有的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块耳朵,有的和敌人抱在一起,掩埋时分都分不开以至把手指都掰断了……作家满怀深情地写道:“假若需要立纪念碑的话,让我把带火扑敌和用刺刀跟敌人拼死在一起的烈士们的名字记下吧。他们的名字是:王金传、邢玉堂、景(井)玉琢、王文英、熊官全、王金侯、赵锡杰、隋金山、李玉安、丁振岱、张贵生、崔玉亮、李树国。”

  40年后的一个雨雪霏霏的春日,这支英雄部队所在的集团军政治部值班室里,走进一位精瘦谢顶满脸皱纹的中等身材的老人,值班员问他有什么事,他左手拿着一本翻开的小学课本,右手指着上面嗫嚅着回答:“我是……我就是这上面……写的这个人……”

  值班干事姓解,他接过书一看,这不是魏巍同志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吗?“你就是这个李玉安?”解干事将信将疑地问。

  “对!”老人镇定下来。他掏出残废证,上面有照片、公章,有战斗经历,有伤残原因。

  竟然有这样的事!40年过去,烈士又复活了!解干事十分惊奇,但他无法认定。他安排老人住下,赶紧打电话给集团军军史组,约请他们来给予鉴定。

  军史组的领导姓李,也是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同志,听到消息也很惊讶,连忙带着军史组赶到招待所,寒暄一番便开门见山,请老人讲讲松骨峰战斗的情景。

  老人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他那本当在40年前就该叙说的故事。老人说他是335团3连的,当时是2排机枪班副班长,连长姓戴,叫戴如义,指导员叫杨少成,副连长也姓杨,叫杨文海,说着说着,老人的眼睛湿润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血与火的战场,看到了那羊群似的敌人的一次又一次冲锋,那一个又一个的和敌人殊死搏斗的战友。战斗打响后,他奉连长命令带人炸毁了冲上来的一辆坦克,消灭了跟随在坦克后面的12个敌人,捡回了9支枪,连长让他代理2排排长,他领着战士们将冲上前来的敌人一次又一次打退。打到下午1点多钟,阵地上只剩下副连长、他和战士小蔡3个人,还继续坚守着。到了两点多钟,敌人的飞机大炮对阵地进行了长达40多分钟的狂轰滥炸,接着又往上冲。正在这时,营里的通信员穿过火海摸上来,传达营长的命令,让他们往1连阵地上撤,部队已经在后面设好了防线。副连长和小蔡刚往下运动便先后牺牲,他自己也被敌人的子弹打中,昏死了过去。说到这里,老人的眼圈红红的,站了起来,撩起上衣,露出左后背上的一个鸡蛋大小的伤疤,和右胸前的碗大的伤疤,笔者看到他的两根肋骨断了,右前胸塌下去,拉扯得右臂比左臂短两三厘米。

  老人放下衣服,沉下头,静了静,又说,大约在晚上八九点钟,他醒过来了。四周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见,山谷里很静,只有夹带着硝烟和烧焦的尸体味的呜呜的风声。天冷极了,他不想在那里等死,便在阵地上爬,爬了一个多小时,靠到了一棵树下,忽然看到有个人影,便问“是谁”,回答的是中国话,便呻吟着招呼那人过来救他。那人是位朝鲜人民军司号员,将他背到一处房子里,安顿了他又去找自己队伍了。后来兄弟部队的人发现了他,把他送去救治。没治好,伤口老是化脓,又辗转送回国内,在武汉的部队医院里经过多次手术才好利索了。组织上让他转业到了漯河皮革厂,呆了几个月,他又要求回东北,回到了他19 46年入伍的黑龙江省巴彦县,在兴隆镇粮库当了一名工人,靠着几十块钱的微薄工资,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虽然在60年代初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被魏巍列在了文章中,亲人和同事们都劝他去找找上面要求补助,因为四五十块钱养七八口人实在不容易。但他想想多少战友都死了,人家什么都没落下,自己好赖还有老婆孩子,比人家可强多了。又想国家也不容易,要办的事千千万,咱哪能再去添麻烦。于是他一直默默地生活着,工作着,这次是因为想送小儿子到老部队当兵,才多方打听找到了军里。

  军史组的同志被老人的叙述深深地打动了,他们又核对了很多细节,确认老人就是《谁是最可爱的人》里写的那个“烈士”李玉安。他们立即向军里领导作了汇报,几天后,3封盖着军政治部公章的信件送到李玉安的手里,一封给省民政厅,一封给牡丹江军分区,一封给县民政局,说明李玉安同志是名副其实的战斗英雄,请政府给予适当照顾。

  军里又安排335团将李玉安接到了团里。全团上下隆重集会,列队欢迎这位大家崇拜的英雄,听他讲述那浴血的战斗。团里又将李玉安送到了北京,送到了老作家魏巍的家中。两位老人一见面,含着热泪互相端详着、诉说着,紧握着的手久久不放。老作家设家宴招待老英雄,并合影留念,又拿出一部精装的长篇小说《东方》和一部《魏巍散文集》送给李玉安,书的扉页上写着:“你永远是最可爱的人。”

  新华社驻军区赵记者将两位老人相会的喜讯写成了消息在《解放军报》上发表,笔者同时将亲见亲闻写成报告文学《松骨峰下来个活“烈士”》在《青春岁月》杂志上发表,随后,各种新闻媒体接踵而至,对李玉安的故事进行了大量报道。

  李玉安奇迹般地“复活”了,人们以鲜花和掌声接受了他。他被部队追记一等功,被地方授予劳动模范,他的住房和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他后来这样对笔者说:“我得到的东西不少了,想起牺牲的战友,心里很不安。当然,人们对我的热情并不完全是对我,实际上是对当年那场正义战争的回应。”

  老人“复活”8年后去世了,时间是1998年。他去找他的那些烈士战友去了,他说他和他们永远是一个集体,共同的纪念碑是一座山峰,叫松骨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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